道:“您这些年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当真不念旧情。” 前头炭盆噼啪燃烧,张心身上却还盖着一张大虎皮。 外间有家养的小戏子吹拉弹唱,声音穿梁过院,飘飘荡荡,啥事清幽。 “你说这话就是不长进,”张心拧着眉头骂道,“为朝廷办事,为陛下办事是臣子的本分,哪里能说是功劳苦劳?” 张芳压根儿听不进去,嘟囔半日,越说越气,又见下朝这么久了,竟一个来探望的也没有,不由恼火起来,冲外头喊道:“闭门谢客,若有人来,一概不见!” “是!” 管事的应了声,小跑着去了。 张芳还没坐下,却听张心低低地笑起来。 “树倒猢狲散,这会儿谁还来呢?你也是瞎操心。” 值此风雨飘摇之际,能保住一个是一个吧,扎堆儿往上凑做什么呢? 张芳闻言,用力往桌上拍了一把,“都是些狼心狗肺,以往咱们好的时候,恨不得大半夜在外头熬着,做什么程门立雪的样子。如今略有点风吹草动,就门可罗雀……” 旁人不说,父亲那几位弟子,平时跟自己称兄道弟,亲热得不得了,恨不得日日过来侍奉,如今又怎么样了呢? 可转念一想,他们也在被参奏之列,只怕也是泥菩萨过江,况且已经有几个因为证据太过确凿,被捉拿下狱,便又惶恐起来。 “父亲,”张芳忽然有些怕,拖着凳子凑到张心身前,“这次陛下果然要动真格的了么?” 以前那么多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陛下一直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如今父亲这把年纪,他怎么忍心! 张心看了他一眼,非常用力地,从肺腑深处吐出一口气来。 “我以前说什么来着?愿赌服输,入了这个圈儿……来吧,都来吧……”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成败得失,只在一念之间。他张心一生风光荣辱,皆是陛下所赐,陛下既然能给,也就能随时收回。 若他觉得自己还有用,自然谁都告不倒; 若他厌倦了,都不用谁特意告,随便有个人过来一戳,自己也就倒了。 在今天之前,他还在赌,赌陛下念旧情,愿意给他留点颜面。 可冯田被架出去那一瞬间,张心就明白了,若论狠心,还当数龙椅上的那位。 这么多年来,他确实做了不少事,可弄来的钱财,也并非全进了私囊。 现在回想起来,张心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都说以史为鉴,曾经他看那些前车之鉴,总觉得自己跟他们不一样,会是个例外。 可如今看来,都一样。 张芳听得心惊胆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您怎能说这样丧气话!您为朝廷操劳这么多年,背了多少骂名!若没了您……” 尚未可知?糊涂! 现在最要紧的,是看清究竟谁是猎人,谁是鹿。 张心曾是猎人,也曾以为自己会永远是猎人。 可就像太阳会东升西落,万物花谢花开,哪儿有什么永远? 张心就看了他一眼,竟然笑了。 “这么多年了,多大人了,怎么还看不明白?这天下没了谁都不要紧,我?我算什么!” 什么百姓,什么朝臣,都只是工具。 用完了,自然也就该丢了。 其实他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一直不想承认,心存侥幸,想自己会不会是例外。 张心忽然打了个哆嗦,觉得有些冷。 张芳见了,忙将虎皮往上拉了拉,又把火盆往前挪了挪。 张心闭上眼睛眯了会儿。 屋里静得吓人,张芳甚至把呼吸都努力放缓了,一时间,只能听见外头隐约的呼啸的北风。 “快过年啦。”张心半闭着眼睛叹了句,想了会儿,对儿子招招手,“赶明儿你替我上个折子,人老啦,不中用了,旧病复发,且在家养几日。若他们有什么要问的,只管来。” “爹!”张芳的声音都带了颤,说不清是怕还是气。 到了这个时候,只怕父亲前脚上了折子,后脚陛下就准了。 若没有权力在手,岂不任人宰割? 他才要说话,外头却有人来传话,当即起身去了外间,低声问道:“又怎么了?” 管家亲自过来回话,先往里间瞅了眼才压低声音道:“外头来了卫队,把咱家这条街都围了。” 这就要软禁了么?张芳心头一惊,咬牙切齿骂了一句,过了会儿才摆摆手,“你去吧。” “陛下下手了?”他才进去,里头张心就语气平静的来了句。 张芳张了张嘴,知道瞒不过,只好去他跟前道:“也未必是,毕竟嚷出来三司会审的名头,总得做点什么给外头的刁民看。”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