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到一整年就来了。 这家香水行分为前后两区,前面是供人休息的茶邸,摆着几套桌椅,后方才是澡堂,男女分域。虽小了些,但是干净整洁,关鹤谣一直很满意。尤其门上那副楹联,她看一次笑一次——到此皆洁己之士,相对乃忘形之交。(2) 谁说古人刻板保守呢?分明可爱得很,浪得很呐! 雾气蒙蒙的澡堂里铺着青石板地砖,以粗竹管引水。热水池、冷水池都有,还有穿着短打衣衫的娘子给人搓澡。关鹤谣和掬月洗了个身心舒畅的大澡,又到前面茶邸休息。 这家掌柜的是出了名的风风火火的性子,故她虽姓冯,大家却故意唤作“风二娘”。风二娘招呼二人坐下,笑着问几句水温合不合适,亲切又爽朗。 “刚炒了西瓜子,小娘子们可需要?” 关鹤谣应下,请她看着上几样茶食,再点两盏茶。 “今年片茶还未做得,只有去年的。散茶倒是下来了,小娘子喝什么?” 这触及到关鹤谣知识盲区了。 她在此世倒是也买些茶喝,但那都是最便宜的青散茶,和草叶子没啥大区别,喝个心理安慰而已。这时茶艺和现世差别很大,她只知皮毛,又是第一次正经在茶邸喝茶,算是两眼一抹黑,但是心里明镜似的。 于是她重点清晰地回答:“贵的不要。” “好嘞!那便喝些紫芽片茶,七文一盏。”风二娘玲珑笑意未减分毫,从茶焙笼里取出一饼茶给她验看,“也是正宗的福建茶,加了甘草压制。虽是去年的,但味道不陈。” 关鹤谣装作深沉点点头,风二娘用小槌敲下一捻茶叶,包在白棉布里用茶碾子碾碎了,便转头去备水。待那细颈水瓶呜呜作响时,几样吃食也端上来了——是一碟炒瓜子,一碟胶枣,一碟雕花姜,一碟“梅花脯”。 山栗、橄榄切薄片同食,有梅花风韵,故被赞为“梅花脯”。(3) 关鹤谣拦住掬月伸向胶枣的手,“先吃橄榄。” 橄榄入口酸苦又涩,掬月小脸立马皱成一团,关鹤谣笑着劝,“多嚼嚼,嚼嚼就好了。”全靠着对小娘子的绝对信任才没吐出来,掬月赶紧把那橄榄在齿间颠来倒去猛嚼一通,“哎?”她眉头舒展开来,“好像变甜了。” 关鹤谣也嚼一片,苦涩渐退,橄榄的丝丝甘甜幽幽渗出。这反倒是一种寻常甜食没有的甜味,一点儿也不腻,一点儿也不嚣张。虽极淡却也极持久,以至于吸一口气都唇齿回甘。 掬月最是不挑食,适应性极强,竟立时喜欢上了橄榄,吃得有滋有味,两人就先把橄榄片消灭了。关鹤谣这才给她吃枣,“现在吃甜食会觉得更香甜。” “小娘子们会吃,”风二娘笑道:“要是先吃了甜的,可就吃不下这橄榄喽。” “是店家的茶食配得好,这道梅花脯很雅致呢。” “嗨呀,我哪懂得这些?是我那读了几天酸书的小叔让卖些橄榄,说现下读书人好这口。”风二娘语速劈里啪啦,手却稳稳地沿茶盏壁注入热水,“说是因为橄榄味道先苦后甜,一如人生,所以那些士子们都爱吃得很。” 不得不说,自古以来文人这借物喻情、无限拔高的能力都是一绝。 “什么先苦后甜,甜苦并存的。呸,净瞎说!难道人生一直甜着不好么?”风二娘妩媚眸光一横,手中茶筅转得飞起,“要我说呀,说这话的人根本就没苦过!” 关鹤谣深以为然,她估计橄榄也是。 橄榄要是成精了,怕是要高呼否认三连,人家就长这样,请不要随便阅读理解。 注水,击拂,再注水,再击拂,如是反复共七次。虽然茶器盒茶叶都极普通,风二娘手艺却到位,得了两盏浮着乳白色厚厚泡沫的茶汤。 日本茶道学走的就是这宋时的茶艺。 那泡沫如汹涌白雾,溢盏而起,衬着玄色的朴拙茶盏,仿佛海浪击崖岩,激起千层雪。 小小一盏茶,居然带着惊心动魄的壮美。 关鹤谣看得新鲜,顾不得欣赏,忙呷了一口。 绵密的泡沫沾舌就消,但这调皮的一跳而过,已经“嘶拉拉”地激活了味蕾。茶叶被碾得细碎又被充分搅打,均匀地藏到这一盏热汤中,难见影踪,唯留下浓厚的口感和悠长的香气。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