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亦步亦趋地跟随在皇祖母的身后,陪着她看那园中姹紫嫣红花枝烂漫…… 而光阴荏苒,如今自己竟也已到了皇祖母当年的年纪。 他自出生起就未见过自己的母亲,生父敬宗皇帝又对他不闻不问,兴庆宫的老太后于他而言就是这世上最亲的人了。这个老人很和善,对下人偷懒耍赖都可以一笑而过,但她心里亮堂得就跟明镜一般。 段臻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就问过她:“我朝为何用阉人领禁军?” 老太后呵呵笑道:“若不用阉人,臻儿想用谁?” “随便什么人……都比阉人好吧。”年幼的段臻撅起了嘴。 “这可不对。”老太后却摇了摇头,“随便什么人,都不如阉人好啊……” 段臻当时很不高兴,径自道:“若是我,就用宗室子弟领禁军,看那些阉人还有没有地儿待着!” 今日的段臻却只有苦笑。 他的确用了宗室子弟,甚至,他用的是自己的儿子。可是他如今才明白,用自己的儿子,都并不见得比阉人来得可靠。 他宁愿被高仲甫之流鄙夷陷害……也不愿被自己的亲生儿子猜疑怨恨、甚至从背后捅上一刀子啊。 “——陛下!” 一个陌生的年轻的女声突然自后方唤住了他。他脚步一顿,后边周镜已响起威严的呼喝声:“哪里来的妇人,怎不事先通报?大内之中岂能如此放肆!” “陛下!”那少女却不管不顾地哭叫起来,“我是鹊儿,是太皇太后身边的鹊儿啊!陛下,老太后有话要同您说啊!” 段臻转过身,太阳光明晃晃如刀刃劈下,那少女满腮都是清亮的泪水,哭得浑身颤抖着瘫跪在地。周镜为难地看着他,他摆了摆手。 周镜将左右屏退,自己也沉吟着退下了。 段臻看了那少女一眼,便往北边的树林里走去。鹊儿连忙踉踉跄跄地跟上,他不说话,她也不敢开口。就这样走了一晌,面前还是草木葳蕤,空气中已渗着太液池上的丰沛水汽,段臻闭目深吸一口气,道:“此处无人,但说不妨。” 鹊儿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戳进掌心的肉里,那剧痛终于逼着她清醒了几分。她抬起头,道:“陛下,太皇太后去得没有一点征兆……您心中就不怀疑?” “你在问朕?”段臻淡淡道。 鹊儿的目光静了静,“是婢子失礼。那一日天气晴好,太皇太后高兴,让教坊司拨几个人过来给她唱曲儿听。太皇太后听曲儿的时候精神气很足,还让婢子给她冰一碗羊乳羹来喝。婢子给她端上那羊乳羹,又去膳房里问了问上菜的时辰,回来的时候教坊司的人刚走,太皇太后让婢子扶她去休息一会儿……谁知这一休息,就……” 她说着说着,悲从中来,又欲堕泪,只拿帕子掩了面。段臻沉默半晌,道:“那羊乳羹她吃完了?” 鹊儿点点头,“五殿下私下里都查过了,那羊乳羹、那日太皇太后一应用具、并那几个教坊司的人,都查不出破绽。” 听见自己的五儿子又“私下里”查案,段臻眼中掠过了一丝暗沉的光——段云琅同自己说时,分明是“连太医都不肯说真话”呢。 段臻于是面无表情道:“你方才道太皇太后有话要同朕说?” 鹊儿语意晦暗,“是……” 真要说起来,年八十五的太皇太后走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很大的痛苦。 日头不那么烈,风也和煦安然,绚烂的花朵将嫣红颜色映透薄薄窗纱,给那迅速苍白下去又泛出死青色的老人的脸蒙上幽雅的柔光。她睁大了一双混沌的眼睛,不知在看什么——她从二十五岁开始守寡,从皇太后到太皇太后不曾搬动地方,是以兴庆宫积庆殿这一间宽敞得好似无边无际的寝阁,她已经住了六十年了。 在任何一个地方住上六十年,都不会再有任何的好奇心的。 可是她这一刻的目光,却很好奇,她口唇微微翕动,鹊儿不得不侧耳过去才听见她说的话:“慕知,你来啦?”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