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向他坦白了自己的怀疑后,一如所料地,他没有发话,没有作一个字的评价。 夜幕之下,遥远的东方天际露出了些许微光。段云琅站在积庆殿廊下,看着圣人的车驾起行,他不明白,自己心里怎么还是会有失落和沮丧。 他早该习惯了的,不是么? 这个男人,永远只能是这副寡淡、懦弱、畏缩、无所作为的样子了,不是么? 段云琅瞧不起他,这样的仁君,和庸君有何差别? 夜露微凉,鹊儿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件大氅,声音是已经哭哑了:“殿下,披上吧。” 段云琅收回了目光,一边披上大氅一边道:“钟侍卫呢?” “婢子让他去歇息一会。”鹊儿回答。 段云琅失笑,“他是男人,是兴庆宫的侍卫,你让他去歇息?” “他很累了。”鹊儿静了片刻,又道,“而且,婢子想同您说几句话。” 段云琅抬眼,沉默地端详着她,“你说。” “婢子……”鹊儿顿了顿,“婢子想出宫。” 段云琅微微挑眉,“这个不难。” 鹊儿低下头,脚尖无意识地蹭着地,“太皇太后不在了,我觉得……我留在这宫里,也没多大意思了。殿下的事情……殿下放心,婢子不会多嘴多舌。” 段云琅道:“难道我还会怀疑你?” 鹊儿飞快地掠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却避开了他的问题,反而道:“殿下,婢子虽不预朝事,但也相信,几位殿下里,您是最出息的。难得的是,您对殷娘子还一心一意……”鹊儿看见段云琅脸色变了,却还是咬牙说了下去,“婢子一直都很服您。” “你到底想说什么?” “殿下……您是高高在上的人,您大约不懂得底下人的难处。您欢喜殷娘子,想起来便去找她,忙起来便搁置了她,您有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她为着您,成日里提心吊胆,您想想,这事情若果真闹将出来,没人敢拿您怎样的,但殷娘子可就得受大苦……” “你到底想说什么?”段云琅重复了一遍,一双冷亮的眸子直盯着她。 鹊儿苦笑一声,“婢子只想劝您对她好一些,婢子同她都是女子,大约能明白她心中有多难……殿下您烦我也好,这总之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僭越了……” 段云琅缓缓道:“你要出宫,你可知道你家人在何处?” 鹊儿摇了摇头,默了片刻,泪水就那样自眼中涌溢出来了,“我不知道,殿下!我在宫里十多年了,我已经分不清楚宫里宫外,究竟哪个才是我的家了……可是殿下,我总还是想出去瞧一眼……”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便瞧一眼也好啊。” 段云琅不做声了。 鹊儿抬起手捂住了汹涌的泪水,许久,许久,直到那月亮都将沉没了,才沙哑着嗓子道:“殿下,我只盼您和殷娘子好好的。这世上啊,两情相悦太难了……” ☆、第109章 第109章——既老而悲 太皇太后突然崩逝,天子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与往常二十余年似乎并无二致的早朝,泱泱众臣僚无言跪伏在地,夏日的天空澄澈如明镜,没有人注意到段臻鬓边新添的白发。 他今年四十四岁,可他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去死了。 这江山早已不在自己手里,自己却还坐在这御座上,有什么意义呢? 高仲甫提出要彻查武宁节度使朱桓谋逆一案,段臻挥挥手,准了。刘嗣贞上奏简省后宫用度以赈河北旱情,段臻亦是挥挥手,准了。他只觉自己好似成了戏台子上的偶人,竟是半点不由自主的,巍巍楼阁,堂堂殿阙,看起来是天下第一的富贵,其实却都不是他的。 下朝之后,他屏退车马,一个人慢慢踱回清思殿。六月天气晴柔,只是丧期未过,四方都是压抑的黑白之色。大明宫规制平整,宫墙错落,行走于这横平竖直之间,难免感到压迫。段臻不由得又想起那布局散漫的兴庆宫来,少不更事的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