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洇于纸上。 梁尺涧双唇颤抖,迟迟不能落下笔来。 他之一生,读诗书、知礼仪,懂何谓忠仁孝义,但从未有如此一刻,万册书卷讲过的人间至理,也无从教他写出一个字来。 他自知起因是玉生挟十万私兵自立为帝。 这般疯狂。 这般大逆不道! 倘若那人当真此时此刻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绝不会心软半分,必要知晓个通透。 届时究竟怎样处置,他也不会皱半个眉头。 但今时今日,他写不出一个字。 他做不到骗玉生回盛京。 他怕。 即怕自己从此成为于江山社稷无用的罪人,也怕自己一封书信寄去,也成了谋害玉生的帮凶。 他迟疑两难,踌躇不安。 叶征就坐在桌前。 他们隔着这张桌子,目光错开。谁也不曾开口。 刘冠蕴按着他的手腕,沉声道:“……事有轻重缓急。” 他是明白的。 梁尺涧想。无论如何,都是玉生先自立为帝,引起朝廷动荡,也动摇了天下民心。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玉生的所作所为,都先将他置于危险的洪流之中。 可是他若是舍得…… 这封信,又岂会写得如此艰难? 玉生无情无义,不仁决绝。 他却无法与之相同。 梁尺涧最终搁下毛笔,后退几步,跪倒叩拜在地。 他一跪不起,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 “……臣领罪。” 叶征道:“你可决定了?你要将梁氏、刘氏的荣辱弃之不顾么?” 梁尺涧浑身一震。 “臣以为,这封信换谁都能写得。” 身后骤然响起熟悉声音,梁尺涧转头望去,就见霍皖衣一身赤红官服,披着白绒披风踏进殿中。 霍皖衣躬身施礼,淡淡道:“臣与玉生也曾有过交集,这封信,不如由臣来写。” 叶征道:“霍卿应知此事非同小可,一封信不成,却也不会再有第二封了。” 届时不是盛京举兵清扫叛贼,便是玉生这个自立为帝的“新帝”要逆乱朝纲。 霍皖衣道:“若无十足把握,臣岂会揽下此事?” 叶征默然片晌,挥了挥手。 自有内侍交来纸笔,任由霍皖衣写下诱玉生前来的书信。 然则霍皖衣提笔书就,不过只写了一句。 “梁尺涧快死了。” 随即停笔。 那信呈在叶征面前时,倒让这个年轻的帝王沉默不已。 “……这便可以?”叶征问。 霍皖衣道:“陛下大可放心,梁兄的命与这玉生道长息息相关,他但凡心有牵挂,必当进京。” ——他也所料不错。崾殽 七日后,盛京鹅毛大雪纷飞,池水凝雪结霜,假山上的草枝郁郁青葱,和着白雪,露出点点绿色的梢头。 这是玉生自立为帝后,第一次回到盛京。 看着漫天飞雪,看行人驻足,他端坐在轿撵上,还是那身道袍。 他不着龙袍,看起来便如同个落入尘世的谪仙。 而他心中只想——这将是贫道最后一次来到盛京。 因为他想要做的事情,已近在咫尺。想要达成的心愿,也触手可及。 ——会后悔吗? 他在自立为帝之前有过那么短暂的,片刻的,不值一提的迟疑。 但这迟疑只证明了他良心未泯,他还有情爱痕迹。 正如他曾在牢中听霍皖衣说过的那一字一句。 他醒悟了然,想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