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何走进养心殿后殿。 皇帝仍在灯下写字的。他今日写得很讲究,叫张得通把那本石头一般沉的碑拓集翻在手边,人也没坐下,扼袖压腕弯腰站在书案后面,站得像块老根雕。 王疏月行礼,他也没立刻应声,收了一笔尾,才道:“你也是会挑位置,站那儿把朕的光都挡完了。起来挪开。” 王疏月站起身往一旁让了几步,却又听他道: “别晃。” 他一气不顺就着实不好伺候,王疏月只得僵着身子站在地罩前面,也不好出声。 皇帝总算写完了一个算满意的字,直起身一面端着笔看,一面随口道:“皇后跟你说什么。” “总不能在您的殿前闲话。没说什么,受了奴才的礼,主子娘娘就去了。” 皇帝哂了一声:“像张得通说的,这几日,不说朕了,连你们也说不出什么好话。” 说完他丢了笔坐下来,转了转发僵的手腕。 王疏月走倒他身旁的,弯腰捡起那支已经快滚到桌沿边上的笔,放入青花笔洗中。 “我也看出来,您从我家回来的这几日都不舒怀。” 皇帝随手拿了一本折子,“那是前面的事。一年到头,朕本来就没几日是开怀的。” 王疏月见他又要批折子,再一扫案上,还没及看的折子累了三尺来高。 “您政务忙,我到不大敢在这儿杵着。” 皇帝看了她一眼:“杵着吧。你在翊坤宫消遣,朕想着烦。” “偏得与您一处累,您才肯放过我。” 皇帝哂了一声:“王疏月,你不该受责?你欺君不是一次两次了,恒卓受人挑唆的事你瞒朕满了这么久,朕放过你,是看在恒卓的面子上,否则,你也该在西三所关着。” 正说着,何庆推门进来小心回话。 “万岁爷,西三所的差事完了。” 王疏月在,他便说得很隐晦。谁知皇似乎并无意避王疏月。 “你去长春宫传话,朕的意思,往后皇后身子不痛快,西三所那二十鞭,就接赏。” 何庆缩了缩脑袋,忙应“是。”出去了。 王疏月看着何庆的背影,“您说让奴才去西三所,是这个意思。” 皇帝矮了半把折子:“什么意思。” 王疏月没有说话,垂头仔细地淘洗起他将才用过的几枝写字的大笔。 “怕了?” “一直都怕,只是您严厉,怕了也只能往心头记,提醒自己千万不能犯您的法。” 皇帝叩下折子,“朕说过很多次了,让你不要害怕,朕在这个位置上,有要打的人,要杀的人,但你王疏月不在其中。” 王疏月顿住手,喉咙有些发紧。 再温情的话,他也喜欢伴着杀伐说出来。声中有铁骨,铮铮作响。 但他无非就想告诉王疏月一句:“你对于我而言,与这世上的人都不同。” 可这一句话,毕竟又是圄在小情小爱上的,皇帝强硬这么多年,早就说不出来了。 一时之间,他也有些懊恼。 好在王疏月沉默了半晌,终于细声应了他一声:“我明白的。” 她要是真明白,那也就罢了。 皇帝还想再说什么,转念一想,这会儿自己心绪不好,说得多了,不免又要伤她吓她,索性不再说话,伏案去批那堆得跟山一样的折子。 王疏月在旁研墨淘笔,不多时就过了大半日。 风仍在外“嗖嗖”地刮着,殿中各处窗户闭得紧,虽吹不进来一丝冷气儿,却不免风鼓门窗栓,时不时作响。 皇帝看完最后一本折子,往西面桌子上一丢,正要起身叫传膳,却见张得通捧着名牌进来。 “万岁爷,恭亲王在神武门上递牌子求见。” 皇帝扫了一眼张得通手中的牌子,“人进来了?” “还没。” 皇帝重新坐下来,手指在厚壳书面上敲了敲。抬头道: “传吧。明日有事也不好见。” “欸,是,奴才这就去门上传话。” “嗯。” 说完,又看向王疏月:“你……” “我研了这一砚墨,就跪安。” 皇帝捏着自个的手腕,见外头的风还大得很。 “风太大了,不好走,朕和恭亲王说不了什么,你去东边的稍间里候着,今日不回去了。” 王疏月应好,正要走,皇帝又道:“你身上好了吗?” “大都好了。” “好了就算了。等皇后生产后,周明仍供应你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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