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才相处短短四日,但少商已察觉出凌不疑并不快乐。 他沉默,并非无话可说,而是他不想说话;他那日对诸位贵女言语无礼,并非他生性尖刻,而是他懒得一再应付,不如毒舌些一劳永逸。他若想对谁客气礼貌,那是可以做到春风化雨,体贴备至。 像楼垚,看见自家织工新造的锦缎好看,就直不楞登的捡出自认为好看的几幅拿了过来。而凌不疑送来的东西,上至程母心爱的肉脯金器,下至程小筑程小讴精致结实的软弓小箭,甚至他从未说过一句话的程姎都赠了最衬她肤色的夏锦,样样贴合程府众人的喜爱。 少商实在不明白,这样貌美的青年,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为什么还这样不快乐,郁郁寡欢。换做她,都能烧包到公海! 她不了解自己的未婚夫。看不懂他如深海暗涌般的眼中之意,也琢磨不透他的行事。 不过,她自小不爱深究人家的心事,若是追根挖底的去查探,知道了镇上那群八婆在肚里更不堪的议论自己岂不平添气恼,知道了邻家白月光其实心里很厌烦自己这个名声不好的小太妹但碍于好教养一直温和对待之那她岂不是要吐血?! 所以,只要别惹翻他就好了——少商暗暗想。 不过,其实凌不疑从未对她疾言厉色,大多时候神情温和,言辞柔缓;但小怪兽的直觉又让她不敢造次。以冰酒之事为例,她当时耍赖非要喝,凌不疑也不跟她发火,只叫人禀了程始夫妇,冷酒热酒一概给她禁了,连甜酒酿都不许她舔一口,直至她服软——当道理不在自己这边时,少商往往不会倔很久,见好就收是她多年的保命要诀。 除此之外,凌不疑倒什么都依她,并不管制她做这做那。 有时他会耐耐心心的看她练字,为她磨墨铺纸,指点她笔划用腕,往往一看就是大半个时辰,弄的隔壁程始夫妇总要让青苁夫人来催他该回家。 有时少商会对着画好的图纸做一些如水车耕具之类木制小模型,可她手掌小指头又软,还没有趁手的工具,总无法将大块木头切割削薄成她要的样子。 凌不疑只在头日瞥了几眼,便叫她这两日先练字,那些手工回头再做。隔了一日,他就给她送来了一副用鹿皮包裹的小巧玲珑的精铁工具,小斧,小刀,墨斗,铁尺,羊角锤,木挫,牵钻,甚至还有两柄小小的长短手锯,外加一副柔软服帖的皮手套…… “我还以为你会帮我做呢。”少商喜笑颜开,抚摸着一件件小工具爱不释手,仿佛上面铸铁的热度未退似的。她这才知道凌不疑还养着几名手艺了得的铁匠。 “要力气的功夫我替你做,我不在你就找奴仆来做,其余的你自己来。”凌不疑拉过她的小手,低头仔细的给戴上手套,看看合不合适。 “这是你想做的,喜爱做的事,总要让你如愿。不过……”他语气一变,淡淡道,“你若是弄伤了自己,这些就一概禁了。” 少商知道他是好意,欢喜的拼命点头——每当这个时候,她又觉得凌不疑比事事听命的楼垚还叫她窝心。她觉得,他是懂她的,并不以她为怪异,也并不以远离危险为名劝阻她。这世上哪有绝对安全的事,吃饭还能被噎死呢。 凌不疑似乎特别喜欢她这样生动明媚的样子,有时哪怕是女孩跺脚发脾气,他都会含笑看着。少商又一次隐隐察觉出,他对自己还算是宽容的,于是许多事情上她都愿意忍一忍,忍着让他纠正自己的种种习性,例如喝冷酒,例如不爱吃蔬菜,例如赤脚走在廊下…… 但,总有些事情是忍不过去的。 第五日,楼家扭扭捏捏的发来了婚帖,凌不疑也在受邀之列,便叫未婚妻与自己同去,却被少商一口回绝。 “我已跟阿父阿母说了,那日我就不去了,你们去罢。”少商嘟着嘴。其实程始夫妇也赞成她不去,若非为着显示楼程两家并未交恶,他们也不想去,实在太尴尬了。 凌不疑看了她一会儿,道:“你还是去罢,到时我来接你。” 少商低着头,闷闷道:“我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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