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军派人去查了一下,果然如此。那个村的西头,建了个张将军的小土祠。遂按着白婉仪的意思,将这趟战死的妇人,葬在了那个土祠附近。 葬礼当日,惠风和畅,是并州常年一碧如洗的晴空。宣宁侯打退了拓跋乌,将大军驻守在西关口,也亲自赶过来了。 这荒凉的土地,难得有了不少人。连绵的坟冢前,一声令下,三声军鼓齐鸣,黄土洒落。 在肃穆的寂静中,忽然,列阵中的一个士兵扯起嗓子,唱起了《张女从军行》—— “张家姑娘十七呀八,没有兄弟没有娃,一纸军令到了她家,她爹娘愁得眼都快瞎。 张家姑娘十七呀八,她收拾包袱跨上了马,蓬头垢面到了军营啊,从此再也没回过家。” 这歌声粗哑,却直冲许多人心坎儿,逐渐的声音多了起来,接二连三其他士兵们也跟着唱道: “张家姑娘十七呀八,比起男儿一点也不差,用刀就用最利的刀啊,要骑就骑最烈的马! 张家姑娘十七呀八,黑黑的长发银白的甲,红红的血啊把人剐,一身忠骨喂了黄沙! 张家姑娘十七呀八,边关老将谁不记得她?烈烈的旌旗飘不到家,姑娘残魂落在了哪儿?” 方老将军站在军前,岿巍而立,他抬头,目光穿透了风卷尘沙,仿佛见那铭记于心的影子,在歌声中凝聚,逐渐鲜活。他也唱了起来。 “张家姑娘十七呀八,愿你来生投到我的家,甭管是女儿还是我妻啊,你是我心里最美的花!” 浩瀚的歌声在旷野上回荡,夹在猎猎的风中,气势磅礴,在苍穹上空久久盘旋。像张女无名一样,很多下葬的妇人也没有名字。可对她们来说,这满怀敬意的歌声,这肃穆凛然的葬礼,已经是最好的送行。 ------------ 关宁县的两道城门半开着,城内空空荡荡,遍地狼藉,一片劫后余生的残景。 从鸡鹿塞幸存的人们,带着孩子父老回家;有些失了父母的孩子,则被送去了朔方城内新办起的慈幼局。 朔方城中,迎来了春的繁荣,街巷上又是人来车往,很难想这里是十几年前经历正月之祸的地方。 曾经那些苦难浩劫,都化作了人们面容中的沧桑,然后在笑容中平淡,被生活的柴米油盐所忘却,书写成一页页历史。 如今又逢了集市,不宽的道路两旁摆着各种摊子,蒸馍的白雾腾腾,雾后是卖艺的唱曲,间或听见路旁茶棚有人大着嗓门谈天。 “你听说了没,关宁县活下来的姑娘,好像还有兵爷求娶的。” “唉,那么苦的一仗捱过去,能活下来的人,都了不起。” “听说她们都身穿缟素,一身白,跟复仇似的,把西魏人吓跑了,哪儿是什么张家军啊,人都称呼白家娘子军。” “也没叫错,反正领头的人也姓白!” “我怎么听说,外面叫她们缟衣队,什么悍妇营啊?” 坊间传言总是会添加许多想象的色彩,譬如一身缟素、白衣死战,其实不过是以为要死了,有的人把白布条系在身前明志而已。 也没有什么悍妇营,只是从战中活下来的人,无论身手还是意志,都非常人所及,武明贞将她们收为亲兵,以后跟着她建功立业。 热闹喧哗的人声中,白婉仪安静地走过街巷,她仪容素净,衣饰简朴,与人群擦肩而过,没有人认出她就是在关宁遇险时,带几千人拖住西魏军、导致拓跋乌贻误战机的、那个传说中的女子。 这样的烟火气息,琐碎的市井,却有久违的安宁。 朔方城的街道,依旧是年久失修的青石板,石缝间偶有杂草,纵然车辙碾过,人踩人往,杂草仍不屈不挠地生长着,蓬勃向荣。 就像世间多少人如草芥,却还是在夹缝中砥砺风雨,在践踏中倔犟挺立。 转过几个街道,行人没有那么多了,街巷两侧依旧是门庭商铺,挂着商幡,幡旗在风中招摇。 白婉仪循着记忆,慢慢地走,最后停在一面挂着古篆体“酒”的幡子前。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