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父亲母的不孝子女,但世间有彼此相依,已经算是幸运者; 王睿壮年就被下放,并无长成子女,妻子在他被抓初期就登报离婚,和他断绝了关系,此时理应早已再嫁。母亲早亡,得以免遭祸患,而父亲所获罪名比他本人更甚,再加上年少成名、心高气傲,早在几年前就因不堪折辱自尽身亡。 可以说,他虽得以平反,却早已是孤家寡人一个。 对他们来说,平反固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是,平反同时也意味着,他们要离开这片在最黑暗的时候庇佑了自己的土地,离开那些对他们称不上多友善却从未欺辱于他们的质朴乡亲,离开……曾和他们在深夜中相互舔舐伤口相互依偎、曾明里暗里照拂他们的,人们。 在第三小队的这几年当中,他们或许过得清贫,吃得不算特别好,穿得不算特别暖,但是,这里是曾经将他们从屈辱、痛苦中解救过来的地方,这里,是曾给了他们最后一丝生而为人的尊严的地方。 离开时,跟原本预料中的欢天喜地完全不同,率先涌上心头的,不是从苦海中解脱的高兴,而是不舍,舍不得离开,舍不得人们,舍不得这片土地。 离开的人心里满是不舍,留下的人心中更是百味杂陈。 谢知隶就是因为还没平反而只能望着昔日同伴离开的人之一。 有侄孙的陪伴、林家人的照拂,他倒是并不像其他等待平反的人那样着急——急什么呢?他原本就不太看重物质,饿不死冻不死便足矣,谢家亲人本就不多,妹妹一家在京市安好,大哥一脉仅剩的独苗谢庭宗也陪在自己身旁,还有不是旧日亲朋却胜似亲朋好友的林家老两口、亦徒亦亲的喜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除了不能继续研究他以前的那些宝贝资料,现在的生活也不比平反以后差嘛! 不过,不急着平反归不急着平反,眼看着多年同伴一个个离开,他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的:住在这个承载了他们许多记忆的养猪场的人,越来越少了啊…… 和那些眼巴巴看着同伴离去的坏分子们不同,对于有坏分子被平反这件事,第三生产队的本地队员们起初是震惊的。 说好的该被□□教育的反革命坏分子,咋还能被平反呢?! 他们平反了,那岂不是证明,之前对他们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老百姓,都做错了事? 震惊过后,随之而来的是后怕:得亏当初除了没个好脸色和躲得远远的、避之不及以外,没做什么别的事情,要是像某些生产队那样磋磨人了,那些人平反以后还不得报复回来啊!听说有些坏分子平反以后还会回去当大官呢! 后怕过后,有些心眼多爱算计的人就开始捶胸顿足后悔了:你说这要是当初对平反的那几个坏分子好一点,说不定这会儿就能被人家报恩了呢?就算不给钱和票的报答,能把家里的小辈带到城里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啊! 比如说林老太,就是因为在养猪场上工,近水楼台先得月,跟那些人关系好一些,这不就得了便宜嘛! 听说平反离开的教授夫妻俩给林家送了好多麦乳精和肉票呢!王医生也给寄了什么老年人喝的奶粉! 娘嘞!他们这些土老帽连普通奶粉都没见过尝过,人家林家都能喝上专用奶粉了! 一时间,林家成了第三生产队里家家羡慕嫉妒的人家。 因着这些小心思,队上养猪场里住着的剩下的几个坏分子倒是享福了,出门去以后人人都对他们客气了不少,回到养猪场以后也时常有人偷偷摸摸给他们送粮送菜。 谢知隶等人深感人情冷暖之余,又有些哭笑不得,是不是还得夸一句队上的人够勤快的,见了兔子立马就撒鹰? 好笑归好笑,东西他们还是不敢收的——一来他们不能收,说破天去他们也还没平反,收了这些东西的话,上头来人检查情况的时候说不过去;二来他们也不愿意收,谁还没个脾气呢?当初那些队员们有林建设的约束之下,倒没有像有些地方的人那样朝下放坏分子吐口水、扔石头,但是,那些人对他们可没个好脸色,冷脸相对、避而远之、像防贼似的防着躲着……他们又不是什么圣人,即便没有什么仇可报的,但也不至于非要给自己造出一堆假恩人来吧! 一个要送,一个不收,最后造成的结果就是那些送东西的队员把东西扔到门口,敲个门露个脸就溜。 粮食和菜当然要留下,但不能是悄悄地留,脸还是要露一下的——不然怎么叫施恩图报呢? 谢知隶他们当然也可以如法炮制,把东西扔回主人家去,但能想出这种无赖办法、做出这种无赖事的人家自然不是普通人家,任谢知隶等人怎么往回送,那些人都能厚着脸皮继续往养猪场那边送。 无奈之下,谢知隶只能找上了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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