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刺的是,他的前半生,从头到尾,处处都是不完美与瑕疵。 出身世家,门第却已没落。 博闻强识,却遇上昏聩君主,得不到重用。 天分极高,过目不忘,武功资质百十年来难出一二,偏偏生来带毒,纵有深厚内功,也大多用来压制毒素。 他原本的计划,是从南朝内部开始渗透,因为那毕竟是他的地盘,陈主势弱,南朝势力错综复杂,能够利用的机会也多。 但若干年前,宇文宜欢的出现改变了他的想法。 当时北方周朝还在,宇文宜欢身为北周太子之女,将来还会是皇帝之女。 她一出生就被误认死亡而遗弃,可她又与太子嫡女是双生姐妹,这个身份微妙而又用处极大,萧履明暗结合,经营数载,终于有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元宵三日,日蚀,郑译刘昉的死,秦王府之变,大兴善寺佛会,种种条件结合起来,天时地利人和,原本十拿九稳胜券在握的事,却在一夕之间风云突变。 若非崔不去等人的从中阻挠,若非盟友窟合真的临时变卦,若他不求尽善尽美,先一步解决隋帝,也许现在外面的天,早就变了。 然而,世上本没有那么多的若非。 从一开始,萧履就知道,他要走的路,壁立千仞,方寸悬崖,别无选择。 即使他耗尽心力,布置经营了这么多年,依旧逃不过死劫。 逆天改命,到头来,不过是个笑话。 萧履闭了闭眼,在短短片刻之内将自己半生走马观花翻完,内心竟浮起一丝滑稽。 “我,不赌。”他听见崔不去如此道。 “你怕了。”萧履笑道。 “是,我怕了。”崔不去淡淡道,不欲多作解释。 但萧履一眼就看透他的想法。 “崔不去,我以为你比任何人都学会审时度势,破釜沉舟,但现在,你明知自己没有退路,却不敢再往前一步,为什么?” 无声静默。 崔不去没有说话。 萧履笑了:“你有牵挂。你怕你接受我的提议之后,连这里都走不出去。你在外面,还有想见的人,是不是?” 崔不去恍若未闻:“萧履,你总说我们相似,不错,你我际遇、资质,甚至曾被范耘教授过,的确颇为相似,不过,我没兴趣颠覆天下,也没兴趣谋朝篡位,更没有兴趣,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 说罢,他冷冷道:“你还有力气说这些话,不如起来探路。” 萧履叹了口气:“若有希望,虚无缥缈又如何?你现在越努力想要离开这里,耗费的心神精气就越多,就算你不肯赌,只怕也走不了多远了。” 崔不去现在的情况的确很不妙。 虽然神色平静,语调也无多大起伏,但那是因为他惯于隐忍压抑痛苦。 此刻若无身后的石壁支撑身体,恐怕人也站不住了。 每呼出一口气,都像呼出一团火,烧得心肺灼热滚烫,几欲燃烧。 洞窟内冰凉阴冷的气息与之交杂,非但令痛苦减轻,反而如同冰火相撞,无法相容。 崔不去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血。 萧履眯起眼。 他的眼睛已经无法像之前那样辨物无碍了,但借着崔不去手上的火折子,依旧能依稀看见地上的血暗红近黑。 萧履还有心调侃:“没想到我们二人,斗了这么久,最终却要同年同月同日同地死,说不定来世还有结识的缘分。” 崔不去冷笑一声:“我可不想跟萧楼主再相逢了,还请萧楼主死远一点,还我清静就好。” 手上的火光慢慢熄灭,周遭又一度彻底暗下。 但在明亮消失之前,崔不去看见了石门后面的光景。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