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车的觉出后面的人略动了动身子,回头问了一句,“大爷睡醒了?” 车里的人半晌没回话,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绵绵软软的,听着也像戏台子上小旦的浅吟低唱。 “醒了好,醒了就能瞧瞧风景。”赶车的想起,头前儿这位爷一言不发的钻上车,彼此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话,于是问道,“大爷您贵姓啊?” 车里的人起先没作答,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的回道,“姓沈。” 这回的声音比之前,好像刻意放沉了些。多么俊朗的一个少年人呐,就是看上去心情似乎不大好。 赶车的笑笑,好心提醒道,“天光大亮了,您也别老窝在里头睡觉,回头睡多了容易晕。撩开帘子看看外头,咱们这会儿在官道上,路还算不错,也不会太颠,正好可以瞧瞧风景。沈爷是头一回出门罢?” 自然不是,认真论起来,半个大魏她都是走过的。可那会儿她是前呼后拥,有人伺候照应,随侍的丫头婆子就能占去四五辆车。哪儿像现如今,孤零零的坐在一辆,也就勉强还算干净齐整的马车里。 真是前路未明,偏偏却又无计可思量。 她恹恹的,“是头一回离开京城。” “沈爷就到保定府么?去那儿是投亲戚,还是办事啊?” 保定府是西去,陆路必经之地,她其实不知道自己是该北上,还是南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选了这样一个地方让自己落脚。也许是因为没出直隶府,地界儿还算太平,再要雇车还是买马也都更便宜。 可到底该去哪里?她此刻毫无头绪,想了想,忽然问起,“从保定去长芦,需要多久?” 赶车的琢磨了一下,“您要去长芦啊,好地方!是要办盐务罢?从保定过去,快的话不过一个半天的路程也就到了。” 长芦有盐场,更有转运盐使,且那个盐使就是她的亲舅舅孙道升。 她唔了声,没再吭气儿。 一路向西行去,赶车的像是怕她窝出病气,忍不住多次出言劝告,“乏了就说一声,咱们停下来活动活动筋骨,或是下来走走,顺带看看外头景致。这个季节啊,漫山都是红叶,一眼望过去,顶壮阔好看的。” 她静静听着,不多话也没什么反应。赶了这半天的路了,她连车帘子都没掀开一下。不是不想看,是压根就不敢看。这个时节,走到哪儿,无非都是无边落木萧萧下。离人恨重,难免更添愁绪。 所谓愁字,不就是秋心拆两半嘛。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欢乐极兮哀情多……” 赶车的摇摇头,听不懂她在唱些什么,只是凭空觉着那样抑扬顿挫的吟哦,很是悲凉,也很是凄惶。 正午时分,人困马乏,总要打尖。道边有些酒旗飞扬的小馆子,不算大,门里门外已坐满了人。大家萍水相逢,不问前尘后事,只围坐在一处吃喝闲谈。 赶车的跳下车辕,请她下来去用午饭。她终于打起帘子,远远瞭望一眼,眉头轻轻蹙开,吩咐一句,“你去吃罢,给我买些干粮回来就好。” 说着已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一支白瓷碗,又拿出调羹、筷子来,全是银制的小物件,看上去精贵得很。 赶车的砸了砸牙花子,真是碰上了讲究人儿。没奈何只得听她吩咐,心里却暗暗觉着不妥——这样娇气的公子哥,一个人上路不说,还一点不能就和。如今道儿上不太平,这么个走法日后难保被人盯上。 俗语有云,为人不漏财,漏财把命丧。赶车的也是实在人,一面答应着,一面呵腰赔笑,“呦,您快收好了,别叫有心人瞧见。咱们出门在外,还是该谨慎些,没得再招惹上麻烦就不好了。对了,您要吃点什么,我给您买回来就是。”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