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赤豆饭的习俗说法不一,有说是共工之子死后化作疫鬼,也有说是颛顼的三个儿子死后分别化作了江水之疟、苦水之魍魉以及专跟小儿过不去的小鬼,但无论是在哪个说法里,这些厉害的不得了的幽鬼们却都害怕一样东西——赤豆。 故而人们便以赤豆、糯米蒸而为饭,这种象征驱避疫鬼、防灾祛病的赤豆饭色泽嫣红,软糯香黏,与药性上来说还有健脾养血的作用,时而用之倒也能强健身体,只不过在眼下此时,赤豆饭更多的并不在于它究竟有多好吃,而是图个吉祥的意思。 余锦年见老妇人这一套很是讲究,遂不敢打扰她,便走到街口的另一端,也蹲下身来拿出在丧纸铺买好的五彩衣。因一碗面馆中无人在新丧之中,故而烧祭寒衣便只为来年趋吉避凶之举,意在贿赂过往怨魂厉鬼和孤魂野鬼,使他们不要去叨扰家中生人。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鬼节的缘故,今夜的街道显得分外幽深寂静,季鸿的惧黑之症虽已缓解了不少,却还是对这种气氛心有余悸,故而微低着头,离少年挨得更近了些。 所谓入乡随俗,尽管对鬼神之说并不笃信,余锦年烧寒衣时还是态度恭敬,不敢有什么调笑轻浮的举动,认认真真地蹲在这儿烧了,小声念叨:“各位鬼郎君,我是一碗面馆来的,你们走过路过想吃面可以,可千万不要吓着我们店里的女娘们呀!” 季鸿原本在府上时便不受用,且又因十六年前出了二哥那桩事,除非是有不可推却的宴会祭典必须出席,又或者是天子召见,否则这些自家小节小宴他是没机会参与的。后来大到八九岁,知道有烧寒衣这种事情,也曾偷偷命康和院中下人去买过五彩衣,独自祭上火盆胡乱来烧。 因着院中例钱稀少,下人也只能买来对季府来讲过于普通的五彩纸制成的寒衣,当时嫡母路过看见了,盛怒之下一脚踢翻了他的火盆,道季延何曾需要他来假惺惺地烧祭这些寒酸东西?那时他心中委屈,似乎还倔强了几日,如今想来也尽是好笑,反正也无人在乎。 等他知道究竟该如何烧寒衣,且有了充足财力,甚至可以毫不可惜地焚烧真绫罗时,他已经足够大了,也不再拘泥与此故意惹主母不快。故而今日陪少年出来烧寒衣,竟是有了些回溯年少时光的感觉,便从篮子里也拿了几张五彩纸衣点来烧。 见余锦年偏头看看他,季鸿顺手将少年被晚风吹乱的发丝勾在他耳后,和声道:“难得烧祭寒衣,也给二哥烧些罢,不过他故去这么些年,想来应该已经轮回转世了。”他看着余锦年白白嫩嫩的脸庞,忽然嘴角微微地勾起来,似是想到了什么好事:“如果二哥转世,现在兴许已经有你这般大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这么奇怪呢,就好像摸着他头的季鸿是个慈爱的老父亲般,余锦年别扭了一阵,也默默给二哥哥烧了几张五彩衣,道:“也许二哥哥才华出众,被冥王府君留在下面做鬼吏了呢,等二哥哥以后升官也做了鬼府君,以后每年上天述职时路过人间,便能上来看你啦。” 季鸿被这种说法逗乐了,手一抖,险些被烧着的火苗舔了手。 余锦年忙不迭叫他将纸衣丢在地上,捧着他手使劲吹了吹,他却不知季鸿是因为好笑而抖了手,还以为他又是因为提及季二哥哥才失了神,心下不免懊悔,做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季鸿却笑着说:“倘若真如你所说,我倒应该每年备好一壶酩酊春,将你介绍给他看看。” 地上的五彩纸烧光了,余锦年又燃上几张,咕哝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季鸿也悠哉地烧起纸衣来,边说:“二哥常说,我们兄弟姊妹几个都不像季家人,季家祖辈均生得威严勇猛,即便闯莽了些却还有趣,上至天子朝臣,下至街游匹夫,没有不敢骂的。只到了我们这辈,反文绉绉的都似读书人,简直呜呼哀哉无聊透顶。若是二哥见到你这样活蹦乱跳不老实的,定是要道‘天不亡我’,然后欣喜地拉你去喝酒,将你逗得辨不清南北。” 从二哥哥干过往四岁小季鸿的酥酪碗里倒酒这件事看来,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只是……什么叫他活蹦乱跳不老实? “只不过,”季鸿抿起薄唇,似笑非笑道,“又以你的性子,却未必能被他唬住,到时究竟是谁被逗晕了头还说不好呢。” 余锦年虽然没有见过二哥,从季鸿口中听到的也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残支末角,但他却越发的对二哥此人产生了好奇之心。仔细想想,二哥哥去世时,季鸿的年纪还那么小,大约与余锦年这具原身失去父母的时候差不多大罢,可原身对父母的印象都已朦胧如此,季鸿却将他二哥记得那样清楚,他又从不愿提及家中其他的人,仿佛他人生中全部的快乐仅来自于有二哥陪伴的那短短几年。 仅这么一思索,余锦年不禁同情起季鸿来,可他越对季鸿的过往感兴趣,就也越是想提那壶不开的水,那壶里嘟噜噜冒起的小气泡吸引着余锦年,令他忍不住将爪子伸进去挨烫,他正琢磨着先烫哪只手,却没提防手里烧着的彩衣已经真的要烫他的手了。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