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裕容把汤匙放下,故意大声叹气:“烧饼夹的猪头肉,馄饨包的精瘦肉。你自己吃烧饼,给我吃馄饨。幼卿,你这样,叫哥哥怎么还吃得下去?”将碗一推,“我不吃了,我心里难受。” 除去借酒撒疯时候,颜幼卿头回看见峻轩兄这副无奈撒泼模样,不觉呆愣。随即又好气又好笑,偏生无可奈何。 “过来。”安裕容拍拍板凳另一端。见他站着不动,起身端起碗,几步走近,舀起一只馄饨递到唇边:“张嘴。” 颜幼卿眼见着那张笑脸愈靠愈近,简直能数清眉睫几何,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动弹不得。听见峻轩兄说:“乖,张嘴。”便直愣愣张了嘴,一只馄饨带着鲜香滋味塞进嘴里,连咀嚼都忘了,木然下咽。 “唉,真傻。”安裕容叹息,又舀起一只,“再来一个。” 颜幼卿猛然醒神,伸手推拒。馄饨掉落碗中,溅起几滴汤汁,洒在另一人前襟。 “幸亏吃见底了。幸亏是件旧衣裳。你说你,叫你吃,老老实实吃就是了,非弄出场事故来……”安裕容抱着碗絮叨,将剩下两只馄饨捞出来一口吞下去。 “我、我真的吃饱了……”颜幼卿面似火烧,匆忙放下笤帚,“峻轩兄,我给你洗衣裳。” “不用你洗,白大娘会收拾。你先去睡一觉,睡醒了咱们出门吃午饭。昨日带回来不少东西,都搁在报馆了,伙计不知轻重,得咱们自己去收拾。收拾好了,再给你徐兄把清单寄过去。” 见他犹然一副浑浑噩噩样子,安裕容揽住肩膀往卧室带:“当了一晚上班,你不困么?” “嗯,困。” “可不是,困了就该睡。” “我、我先去洗个脸。” “躺下,我给你拿进来。” 颜幼卿不知怎么回事,就被按着躺在了被子里。峻轩兄拧了热毛巾过来给自己擦脸擦手,擦得舒服惬意,困极了。总觉得有什么要紧事忘了交代,看峻轩兄往门外走,终于想起来:“一会儿出门记得还碗。我押了五文钱的。” 安裕容肩头直抖,拼命忍住笑:“一定记得,睡罢。” 颜幼卿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醒了。两人换衣裳出门,还了馄饨碗,顺便随意吃个午饭,直奔《时闻尽览》京师分部。 安裕容经常在外走动,替徐文约上心留意,采买了许多婚礼用品,样数十分繁杂。东西通常直接扔在报馆,交给相关伙计登记保存。攒到一定数量,再抽空清点。有一些须提前交给杜府,有一些留待下聘日取用,也有少数当寄回海津。颜幼卿帮忙往杜府送过几次东西,交到管家手里便罢,没正式露过面。虽未曾明言,颜幼卿心知峻轩兄并无意叫杜府的人认得自己。他刻意收敛锋芒时,活脱脱便是哪家小跟班,毫不起眼。颜幼卿打算八月争取回一趟海津,探望家人并参加徐兄婚礼。闻说阿克曼还有一年便任满到期,按照洋人惯例,大约会调往盎格鲁其他属地任职。想来夏天回去,只要小心些,不至有失。 安裕容与颜幼卿一面整理,一面誊写清单,预备寄去海津给徐文约过目。两人顺便商量一番送什么贺礼。徐文约一直与下属混居在报馆里,按说婚礼之后,当另外置宅安家。只是办完仪式,买房子的钱便不够了。最后安裕容托朋友关系,帮他在仁爱医院附近单租了一栋小洋楼的一层,小两口带两名仆佣,正好够住。 颜幼卿捏着长长的物品清单,由衷叹道:“成个家好贵。” 安裕容笑道:“成家未必贵。富人有富人的成法,穷人有穷人的成法。要面子才贵。” 颜幼卿道:“徐兄不是虚要面子的人,还是女方要求多罢。” 安裕容抽出单子轻拍他脑袋:“你徐兄如今也算半只脚迈入富人行列,你就别替他操这份闲心了。”左近无人,正好说几句私心话,接着道,“你徐兄这场婚事,虽说是两情相悦,郎才女貌,毕竟还是高攀了,这面子可不能不要。再说,往长远了看,总归利大于弊。” 颜幼卿反驳:“徐兄不是计较利弊之人。” 安裕容不拿纸单子拍了,上手轻抽:“我难道不知道么?不过说个实情罢了,还跟哥哥犟上了。” 颜幼卿不支声了,默默干活。过一会儿,问:“峻轩兄,咱们到底送什么?” 安裕容听见咱们两字,高兴起来,道:“定一座西洋钟罢,婚礼前直接送到新居去。” “送钟合适么?”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