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的树木,也曾折过它几根枝丫。 瞥见车夫盘在头顶黑油油的大辫子,问:“你这辫子倒是留着,怎的没剪?” 车夫道:“那些个学生娃年轻好时髦,还有官家老爷们要守新规矩,才上赶着剪辫子。我一个拉车的,剪不剪没人计较。辫子剪了容易,留起来可难。我听说,皇上可还在这宫里头住着,谁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管事了呢?客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安裕容没答话。算起来皇上今年也是十四岁了。搁在过去,正是举国上下大张旗鼓张罗大婚仪式的时候。一别多年,且不说没机会见面,即使见了面,恐怕也是相逢不相识,形同陌路罢。 安裕容既然决意要陪颜幼卿上京师来,自然将种种情形都做了揣测。当初知道他离京的人不少,知道他从申城港口出了洋的却是没有。皇上还在宫里头住着,那么从前的旧人或许也有许多还在京里头住着。然而这些年变故迭起,意外频生,安裕容自认不仅改头换面,更堪称脱胎换骨,想来昔日故人们大概也都有了不一样的面貌,无法轻易辨认了。 连禁宫门前都成了集市,曾经一张张高贵骄傲的脸,大约不会比宫城的砖墙更经得起岁月搓磨。 莫名想起十几岁,自己模样最好的时候,被人含沙射影地嘲弄:“玉容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安裕容回头眺望,目光冷淡:寒鸦日影依旧,昭阳殿如今没准已被野草淹没了。 转开念头,想着幼卿还有两个月才能从军营里出来,自从重逢以来,似乎从没分隔这般久过,相思之苦颇有点儿难熬。又想不过两个月时间,须尽早寻个挣钱门路,搬出旅舍,安置一处住所,好叫幼卿早些习惯常与自己同住。 杜府之行,便算是重归京师第一站罢。 “早听文约说安贤弟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然令人心折。”杜家大公子有个十分老派的读书人名字,叫做召棠,字芾然,一身行头却相当时髦,西装领带革履,手执镏金司第克(文明杖)。年纪与徐文约不相上下,却已有了发福之相,身材肥圆,笑容可掬,是极易与人亲近的样貌。 两人坐在小花厅内喝茶叙话,都是善于交际之人,不过三言两语间,便似故友知交,十分投机了。 安裕容已经拜望过杜家老太爷,送上徐文约精挑细选的厚礼。杜老爷年逾古稀,成日不做别的,专事颐养天年。见面后安裕容仔细留意,大约先入为主的缘故,勉强能把眼前老者与从前偶尔照过面的侍读学士杜翰林对上号。察其言行神色,杜翰林对于曾经的蕴亲王府二公子,显然是毫无印象了。真当他是世居海津不出名的儒商之子,未过门的外孙女婿之友。说是受准外孙女婿之托前来拜访,其实不过上门攀交情拉关系的晚辈,不远不近寒暄一番便罢。 安裕容放了心,言辞应对愈发游刃有余。加上徐文约在杜府大概确实有几分面子,见完长者,被杜召棠单独请入花厅叙话。 安裕容观杜府位置格局,应当一直没怎么变过。府内陈设还是过去翰林府的派头,奢华中透着庄重,却也添了电灯电话、唱片机西洋毯之类时新用品。安裕容心内暗暗感叹,这位杜翰林果然深谙平安之道,几番改天换地,杜府不但未曾受到冲击,甚至做到了抓住时机,再上层楼。多少旧朝风云人物,今时今日境况,恐怕远远不如这位昔日五品侍读学士。 杜召棠暗地打量安裕容,心底赞了声好一位风流人物。他近年来热衷西洋物事,安裕容模样出挑,气质不俗,衣着打扮更是入了杜大公子的眼。将手里文明杖递过去,笑道:“闻说安贤弟喝的洋墨水,精于品鉴西洋舶来品,你帮我瞧瞧这根手杖。南边来的朋友新送的,我有心回礼,又怕失了轻重。” 安裕容接过来摩挲几下:“西洋绅士惯携手杖,一说由皇帝权杖演化而来,一说从骑士佩剑改良而来。总而言之,唯身份高贵有德之士方可携带。芾然兄这根手杖,红木包银,末端嵌以牛角。贵气端庄,简洁大方。这弯头手柄是今年的新样子,海津租界里也才流行起来。芾然兄的朋友确是有心。不过就我所知,送这个东西,除非嵌金镶宝,否则实际价值毕竟有限,更多的还是个情谊,是个雅趣,好比国人送梅兰馨香,文房墨宝。” 杜召棠拍手赞道:“安贤弟果然有以教我。不是深通西洋文明,如何解得这般清楚。”言罢,又问起海津租界流行风貌,西洋大陆奇风异俗。安裕容见识广博,言辞风趣,却又并不卖弄,二人相谈甚欢。杜召棠说得兴致高昂,起身邀安裕容进了书房,帮忙相看自己各色西洋藏品,又叫侍女取了私藏的好茶叶出来,重新沏了一壶。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