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这样的好人,便送与你,愿你们一生和美,连着我与他的那一份儿。听老婆子一句劝,若你爱一个人,便随心而择,与他痛痛快快相守一生,笑闹都尽了兴,待到一日老了、死了,才不会留有遗憾。尊夫能回来,我真心替夫人高兴。我就要去找我的夫君了,答应我,你亦要替我高兴,好么?” 钟离尔终于落下泪来,眼泪砸在地上,却被窗外雨声盖过,她握紧婆婆的手,不住点头,榻上妇人似是终于了却凡世心愿,对着她缓缓展颜一笑,眼中眸光灿若繁星,丝毫不见离别哀戚,却噙满了期盼欢喜。 下一瞬,满头银发的妇人缓缓阖上眼眸,钟离尔掌心枯瘦手掌滑落在榻上,徒留握住的那一对戒指,悲伤如浪潮席卷而来,惹得她捂唇恸哭失声。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痛苦的,悲伤的时刻,这些年来数不胜数,可江淇却依言没有再给她一个人恸哭的机会,下一瞬,她被揽入一个熟稔的怀抱,独属于他的温暖气息携带着春雨的潮湿,他苍白的手指握住她纤弱的肩膀。 雨声愈大,声声入耳,屋内一灯如豆,钟离尔靠在他怀中,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手指死死握住他的衣袖,哭得却更快意。 就像是所有的委屈和痛楚终于有了一个出口,他会全盘接收她的情绪,她的伤心不再是无人问津。 江淇手指一如既往的轻柔,缓缓抚着她的长发,垂下的眼眸满是疼惜,揽紧她接过她手中的戒指,又再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擦拭她源源不断的泪珠,轻声哄道,“咱们给婆婆和她的夫君合造一个墓冢罢?” 她哭着点头,随即再摇首,泪眼婆娑道,“婆婆还有一个儿子,早年夭亡了。” 江淇会意,又小心擦了一遍她的眼睛,惹得怀中人一眨眼,似一只无辜小鹿,看得他强压着心疼轻声道,“好,定让他们一家团圆。” 她吸了吸鼻子,转首不再看他,屋外雨声缠绵不已,再一道惊雷过,却不知这春雨还要落至几时。 江淇说到做到,在宫外两日奔忙,将婆婆与其夫君、孩儿的遗物葬至一处,打点妥当后事,方匆匆回宫。 春雨始终未停,只今日雨势小了许多,如同细丝一般的晶亮水滴撞入朱墙碧瓦的皇宫之中,洇湿了青天与青砖,剩下的颜色,是世间千百样的鲜艳。由出尘之意再到极致艳丽,竟就这么融在了一起。 钟离尔仍旧未回慈宁宫,却也不在西五所,江淇撑了把纸伞,一路寻至御花园浮碧亭前,这宫中一砖一瓦,十年间,早已刻下二人无数次擦肩并肩的印记。 她褪下了太后繁复至极的凤冠华服,一身浅淡素白衣裙,将裙角敛了,不顾什么繁文缛节,便屈膝在一树桃花下,仔细瞧着落在水洼中的娇艳花瓣。 他看她背影,只觉得仍是孩子心性,与叱咤风云的钟离氏,在他心中哪有半分关系。 水泽中映出他的倒影,头顶遮盖了一把油纸伞,他就这么站在她身后,替她挡住所有风雨,钟离尔并未回首,只瞧着沾染雨水的花瓣轻声道,“你看,又一年百花开谢,过些日子花树皆盛,是不是好时候?” 他顺着她的话,垂眸看着她应声,“是,你最喜欢盛夏的景致,再过不久,便又是一年盛夏。” 钟离尔眼中不再有恨,亦不再偏执,平和且云淡风轻,轻柔地瞧着落花一笑,声音无波无澜,“很多时候,我曾无数次幻想过,若是你在,就好了。” 他呼吸迟滞一瞬,他知道她说的是他离去的那一年时光,却不知要如何应对她的话,可钟离尔却径自又道,“我一生都在饱尝失去的滋味,实在不怎么美好。你知不知道那些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 他手指缓缓握紧,他虽不知道,可他不难想象,以她的性子,伤痛至此不肯原谅,实在是因为受了太多的苦。 钟离尔仍没有计较他的沉默,看着小雨打在落花上,惹得花瓣儿颤了一颤,含羞带怯的惹人怜爱,轻笑着又道,“你说你信我,连烁也这样说,你们骗我,其实你们从不信我,不信我做得来很多事,不信我足够坚强,虽然打着不忍心的旗号。可我无法痛恨连烁,却亦无法释怀他做的一切。” 她顿了顿,他听她又道,“至于你……” 江淇心蓦地一沉,水泽倒映出浮碧庭飞檐一角,如同颠倒的尘世,瞧着花瓣儿轻出了一口气,钟离尔起身,江淇伸手轻扶了她一把,她没有闪躲,起身与他在他撑起的这方伞下天地对视。 他看着她缓缓将他曾亲手给她戴上的玉兔戒指褪下,对着他无不残忍轻轻一笑道,“你无非就是拿我对你的感情孤注一掷,你赌我不会忍心对你怎么样。江淇,你听好了——我恨你,我恨死你了。”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