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 皇后由阿喜陪着步出坤宁宫的时候,晌午日头正好,二月的天,甚至听得见新芽破土的声音,滋滋的、层出不穷的、生生不息的兆头让人头皮发麻。 马车得天恩停到了坤宁宫后,御花园前头,钟离尔不顾皇后凤仪,冒大不韪穿了一身白裙,浑身毫无点缀,素净得像一张纸。 江淇在犹冷的春风中,绯衣玉带立在马车前,瞧见她的第一眼,只觉皇后素日如墨长发上金玉琳琅,贵气逼人,如今只散了青丝,气势弱了许多,却平添几分冷冽的疏离,倒似变了个人。 他不避讳看着她,却冷不防她一双桃花眸似寒潭水深沉,直直撞进他眼底,带点儿敌意与执拗。 他奉命办事,并未垂下眼去,只略低声致歉,“臣僭越。” 钟离尔就那么看着江淇轻蔑一笑,冷嘲道,“如何?厂臣看仔细了?本宫脱簪素衣,耳环都不曾佩戴,浑身上下可还有什么能自戕的利器么?若是不放心交代差事,不若让你东厂的番子来搜本宫的身?” 江淇知她心下不是滋味,也不欲逆着她,忙垂首请罪,“臣该死,娘娘息怒。” 钟离尔就那么昂首瞧着他,从来的骄傲不减,她缓缓勾唇,嘲笑着寒声道,“倒也是难为厂臣,这奉命替人仔细打量内子的活计,古往今来,都不曾见过罢。” 话锋直指天子,若是传出去必是杀头的罪过,江淇瞧着钟离尔心中有怨,知道只字不能再提皇命,只转了话题温声道,“臣已教人提前出宫去慈云寺知会过沉心师太,想必此时也得了消息,为着不让师太久等,娘娘请上马车罢。娘娘宫外休养这段时日,臣定当侍奉娘娘左右,护娘娘周全。” 她心头寒凉,什么护她周全,不过是让江淇看着她,怕皇后寻死这样的天家丑事发生罢了。 所有的事情,感情也好权利也罢,到底是她与连烁两个人的问题,与眼前人无关。 钟离尔也再不欲多说迁怒,只与他擦肩而过,由着阿喜清欢扶上了马车。 江淇瞧着马车帘子落下,隔绝了那一袭白裙,方缓缓松了口气,朗声吩咐周围人道,“你们都是咱家素日信得过的,今日之事,把嘴都给咱家闭严了,否则杀无赦。” 徐桥等人领着番子垂首称是,马车里皇后并无半点动静,江淇翻身上马,追云似是也认出了钟离尔,在他调转马头的时候,却始终向着马车转身。 江淇无奈勒着缰绳,只一再用力,终于使追云调转马头,东厂由掌印提督领着五六十人,护着皇后凤驾往宫外去了。 皇后前脚刚出了宫,乾清宫内,皇上便宣了贵妃进殿侍奉。 连烁面上仍带着早上与皇后争执的倦意,立在大开的窗前,贵妃缓步走上前,给帝皇披了件衣裳,怯怯抬眼瞧了他俊朗侧颜,祁桑想说什么,却只得悉数咽下。 风口站了半晌,贵妃心思百转千回,却忽听帝皇哑声道,“皇后已经出宫去了,贵妃也安心消停些才好。慈宁宫太后抱恙,免了最近嫔妃问安,贵妃便陪着朕待在这乾清宫中罢。” 风吹得狠了,祁桑打了个寒颤,只垂首战战兢兢道,“臣妾侍奉皇上左右,一切必遵皇上旨意。” 连烁转身,阖眸挥手道,“将窗子关了罢,风大得很,朕要去批折子了。” 祁桑犹豫一瞬,还是吞吞吐吐道,“皇上昨夜……未曾安睡,不若臣妾伺候着皇上补眠罢?” 窗子吹进的风仍鼓动着贵妃单薄的冠服,连烁再没言语,脱了披着的那件外衫,径自坐在书案前。祁桑等了片刻不得回应,只好咬牙悻悻转身去将窗子合了。 钟离尔再见沉心师太的时候,寺庙前只有师太一人在外等候,她心底登时感激与悲怆交加,似有千斤巨石碾过般难言。 师太善解人意,想必知晓皇后如今处境难堪,不愿寺内众人见自己落魄模样,是以哪怕被人诟病礼数不全,也独自等在慈云寺前。 阿喜扶着皇后下车,钟离尔加快步伐,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