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桌陷入沉默。 罗文第一个起身去拿算盘,啪嗒啪嗒算下来,保守估计下,每个月收入能翻两倍不止。 算完回来,罗文难掩喜色地说,“我前些时候,听做家政那家白人太太说,因为大萧条,好多白人早晨都会经过唐人街,购买华人家庭准备的餐盒;也有一些人愿意来唐人街买中国商场的廉价衣服。市政府为了表示鼓励,给唐人街一些商铺电话装机优待,符合资格的商户,可以去市政厅领取申请表。那位太太说,出示近几月的纳税、收入增长证明就行,如果近期计划扩张店铺的,没准就能申请上。” 唐人街大商行,大公司那么多,这种好机会怎么轮得到我们呢? 仔细想想,淮真突然明白过来。 光税收证明这一条,就能把那些大商行吓退。这些薅资本主义羊毛的赚钱机器,哪里敢为着一只电话机在美国政府面前暴露自己家里有钱? 从那天起,阿福洗衣变得忙碌起来,全家人都为着近在眼前的新生活努力。 罗文没有再提过想要搬新公寓,不想住商户楼上作商人妇。但是她仍然很愁家用,淮真明白罗文是真的将她当半个女儿,在为养活闺女作打算了。 季淮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想明白这这件事情,那天的相亲,于淮真而言,不再单纯只是相亲。 淮真在公立理工高中的入学考试结束得很顺利,甚至有一点点超水平发挥——值得庆幸的是,更为艰涩的理科知识在这年代还没有普及,更不要说高中的入学测试。 梁老板亲自驾驶汽车,载上阿福与罗文夫妇,一起到理工高中门外等候姐妹两。 被问及考试怎么样,淮真毫不犹豫回答:“我希望很快能和姐姐成为校友。” 梁老板哈哈大笑,说小姑娘回答问题倒是挺爽快。 梁家的上海饭店是三藩市唐人街的第五大饭店,也是第一家推行“家庭式晚宴”的饭店,拥有能接待两百人的大堂,来店客人包括许多中产阶级的白人;许多有钱的华人家庭,有许多也会选择在这里举办接待国内来客,或者婚宴之类的宴会。 因为今晚一楼出租给了一户江门来的四邑家庭大宴侨乡,梁家其他人一早等候在雅间。 虽说名叫上海饭店,但是举家只有梁太太是上海人。饭店最出名的是上海大厨掌勺的沪菜,为了照顾到大多数人的口味,今晚的菜式仍还是唐人街著名的四冷六热二盅,加两位海鲜青菜粥。 梁老板典型广东人相貌,身形略略也有些伛偻,却十分精神。 梁太太身材也小小的,穿个白底红花的旗袍,非常素雅,嘴里一直念叨着,“阿凯个小死人怎么还不来?” 她嫂嫂在旁边打趣:“可不要给小女孩子绊住脚了哦。” 一家人都小小的,主人翁梁家凯却又高又壮。姗姗来迟,往母亲和父亲中间一坐,黑压压像座山似的,将阿福和罗文都给惊住了。淮真觉得他多半还不知道今晚是个相亲宴,或者至少不知道他的相亲对象究竟是她和云霞中的哪一个,因为梁老板叫他迟到罚酒时,他很爽快地就喝了,而后坦然落座,眼睛一直没有落在她与云霞身上过。 不过他应该很快就知道了。因为渐渐他发现,爸妈并没有和对方父母在谈论生意,他们都在聊对面坐着的两位女孩。聊着聊着,话题最终竟然聚焦到了他和对面那个小小的女孩各自的醜事、喜好与学业上。 他突然回过味来那一瞬,表情非常有意思。一开始他还时不时附和父母亲笑着,低头喝萝卜牛腩汤时,突然顿住了,然后仍维持那个姿势,翻起眼白来瞥了淮真一眼。 从那一眼之后,他不再笑,而是时不时打量起淮真,每一眼都比上一眼看起来还要不那么满意。 每看她一次,淮真就打从心里乐一回。 梁太太大概也看出来了。她不断地给儿子夹菜,嘴里说,“阿拉阿凯啊,是太久不回家了哦,张师傅炒菜不合口味的来!” 梁家凯皱着眉头说,“妈,不用给我夹菜。” 梁老板忙向季家道歉:“母子太久不见面,是容易吵架!” 这相亲多半是黄了,但梁老板和季家人这会儿倒还没感觉出来,仍一个劲得谈淮真与梁家凯。淮真在桌子底下揪了云霞好几次,她竟然一脸莫名地问淮真:“妹妹怎么了?”阿福说一件淮真醜事,她就接一句嘴,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直到阿福说起,最近家里生意好,要申请电话机的主意还是小丫头脑子灵光想到的,场面才有了转机。 梁老板立刻询问:“是否是那个出示税收,以及店铺扩张证明,向市政府申请免费电话装机?” 阿福说,“是,是,就是那个。” 梁老板想了想,提起他们家在华盛顿街上那个三排店面,两层楼高的店铺用来储存古董,最近渐渐将古董售出之后,有很大一片空地没有用处,每年却要因店铺面积向政府缴纳高昂税收…… 话题渐渐谈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