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泽没再讲话。 是,你是个爱钻营,投机取巧的中国人。你具备他们具备的一切卑劣品行,但是我仍然对你讨厌不起来。 甚至我也做起你的帮凶,不论是非,将你隐瞒的,做过的或者没做过的一切统统抹去,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甚至忘记你也是华人的一份子。 两人都沉默了。 就在这沉默里,淮真心里一个弦轻轻动了动。 她回想起在警局办公室里他根本没有听她在讲什么,便毫不犹豫在保释单上签字,也突然明白为什么西泽要讲这句话。 因为这两件事,他都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于是她便是无辜的。 淮真慢慢将那裹着纱布,什么都看不见的右眼望着窗外,对他说,“谢谢。” 他问,“疼吗?” 她摇摇头。 一旦安静下来,气氛便令人有些沮丧。 有人会想起警局那个认知。 这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认知。它来的太早了,在最不该来到的时候到来。 在什么都没萌芽时,便让人过早清楚认清这道现实屏障。 第59章 奥克兰4 淮真突然又想明白了一点事情。她时不时会想起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比如此刻,她突然又觉得,究竟谁规定的,为了保持优雅,中国中产的女儿也要去学习钢琴与芭蕾?什么时候才能叫那群白鬼逼迫自己年幼子女学会反弹琵琶,在一场中式家宴倒背兰亭集序,向华人献媚? 是的,她现在已经很好的融入唐人街,十分熟练的使用起“白鬼”这个词了。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父亲。在家中时会吃面条会吃出喝汤的巨大声响,逢年过节会在餐厅大堂高声谈论世界局势,中度咽炎迫使他在换季时分随时发出吐痰的震天巨响……但这并不妨碍他走出国门,踏出家门,走进大学教室时,会立刻回归成一个彬彬有礼,略微古板的中年绅士。 也许地道的中国,也并不是八十余年后富裕,得体而繁荣的中国,而是这保留了略有些令白人侧目的,带着古板风俗的唐人街,才是从三百年前延续下来的地道中国? 淮真好像也突然明白过来,从小受到的一切教养,无非都是望子成龙的中国父母,将子女改装成为一份上得台面的改良西式中餐,比如,chop suey,甜酸肉,左宗棠鸡,或者那种用中国超市速冻龙利鱼制成的,不需要片鱼片的复杂工序,同时也丧失了口感的水煮鱼。 这时候她想起自己身旁正坐着个美国人,她可以立刻向他确认这一点,问他,比起广东菜,是否更喜欢它们的美国改良版。但她一转过头,用完好那一只眼睛瞥了一眼那个开车开到走神的严肃侧影,便觉得这不是个好的时机。从她这个侧面看出去,深陷的眼窝藏着的睫毛密到近乎郁结,仿佛睁眼去看世界需要先抬起千斤重的心事。这天然的神情,使得他获得一种不论犯下什么过错,都让人可以轻易原谅他的能力。 他究竟在想什么,会想出这样一种凝重的表情? 淮真猜想,他性情也许比他看上去阴沉沉的相貌更为偏执。他可以比大部分人都要客观,可是连他的客观都无法改变他对某种事物既有的态度与看法。比如数个月前华埠小姐颁奖会场上他谨代表个人,对他的种族主义向她道歉。又比如很久很久以前,因为某一些见闻决定了他排华的立场。 这样两色人种,坐在车内,可以聊些什么,才不至于使气氛更严肃?淮真在心里举例:足球?音乐?还是某个好莱坞明星? 还是算了吧。 正当她打算闭嘴时,她听见敲钟声。八点半了,真糟糕。因为早晨罗文抱怨过四个月前从广东买回来那一罐腌虾酱快放坏了,最迟明早一定得吃掉。出门前还特意嘱咐她,叫她下午下课后,路过蔬菜商店,记得买点通菜回来。 已经这个点了。淮真将整张脸转向窗外,寻找可能尚未打烊的商铺以作补救。八点半点钟的旧金山是最安静的时候,因为正经家庭的人们已经结束工作,归家准备洗漱睡觉;而夜里寻欢作乐的人们尚未出发。 这时她发现南市场街的密集商铺。这并不是开往唐人街的方向,车在往南行驶。 她望着前窗,“如果不是回去唐人街,我觉得,你应该事先告诉我去哪里。” 过了好半晌,西泽才回过神来,视线掠过她缠着纱布的眼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