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问情苦恼地道:“哎呀,那我是去不得了,你怎么住在这种地方?” “因为当初只有这里能收留我。”他道,“我在别的地方,连苟且偷生都做不到。” 他很少提起往日。 梅问情注视着他。 贺离恨停顿了一下,见她想听,便笑了笑,继续道:“我一开始来到魔域的时候,道基未废,还不懂得掩藏道门金丹的身份,遇到了很多危险,那时候有一个邪修老者救了我,他治好了我的伤,交换条件是,在我身上做他毒药和解药的试验。” 梅问情怔了一下。 “这个交易救了我。”他说,“至少我重新修魔、弱小不堪的时候,是靠他活下去的。那位前辈后来……亡故了。” 凡是邪修,必有残虐恐怖之名,贺离恨的身体里有无数的毒素,一种又一种地逐渐汇聚,如果那位老人不死,或许除了百毒不侵之外,他的血液也会渐渐变成世上不可触摸的至毒或是奇药之一。 “有一天我从外面回来,按照他的吩咐取得了一味灵草,看见他的无头尸体挂在药炉上,按照招式和功法的痕迹判断,凶手是当时邪道榜上的一位道人,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得过。” “但是你去了?” “对。”贺离恨眺望向远处的雪川,无限的苍白在四面八方折射出盛大的光,几乎能晃晕人的双眼,他眼眸刺痛,慢慢地垂下眼,睫羽之下,似盈着一捧如冰雪消融的泪。 这只是雪光刺激下的生理反应,跟情绪无关。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感叹似的笑,却很快又静默下来,语气平淡得不生波澜,“虽然很艰难,但我确实报了仇,那是我跟魔蛇签订契约的第二年,我拎着那个人的头颅,趟过一片埋到膝盖的雪地,把凶手的首级放在了前辈的碑前,这片寒川终年积雪,恍惚之间,仿佛要被这些绵密冰冷的东西埋起来了。” 有一点他没有说,那就是跟魔蛇签订契约之后,他的能力得到了很大的增长,但与此同时,魔蛇的魔性也会时常促使他暴戾失控,那时是贺离恨第一次失控,他的刀上鲜血流淌,脚下是一片染红的冻土。 他的衣衫被腥甜覆盖,凝涸着枯败的暗红,长发披落如瀑,脸颊血迹未清,那把蛇刀上的荆棘几乎吸干血液,将他手腕上的皮肉扎烂,他再无当年意气风发的裴家少年郎模样,反而如同一只从地狱中爬上来的恶鬼。 天地皆寒,但他的血是热的,源源不断地从伤口里淌落出来,甚至形成一股沸腾的炽热。 在邪修老者的墓碑前,他浑身冒着热气,陷落在一片冰天雪地中,那时的光也是这样,苍白、盛大、刺得双目疼痛,但那一次,他没有闭上眼,而是纵容自己陷入短暂的雪盲,在一片沉寂的黑暗中,静静地下坠。 听闻凤凰在火中涅槃。 如果在极寒中,能感受到一股渗入骨血的极热,那究竟要多炽热,才能脱下几层皮,换来重生呢? “我跟他说,我会入主罗睺魔府。”他轻描淡写地道,“可惜他没看到。” 四年前的罗睺魔府,无论是中心腹地还是十万大山边缘,都在魔尊陛下的名讳之下俯首称臣,只是可惜,他从寂寂无闻、到名震四海的这么多年,已经无人见证。 最该见到这一幕的那人,还是没能睁开眼。 “看来我很有幸。”梅问情凝望着他,忽然开口,“你重新入主此地的那一天,有我看着你。” 她抬起手,轻轻捧过贺离恨的脸庞。 雪光映亮脸颊,穿透那一滴生理性的、被刺痛的眼泪,从这张没有表情、却又似耗尽了无数热情储蓄的脸庞上流下,终结在她轻柔拂过的指尖。 “闭眼。”她说。 贺离恨听话地闭上了眼。 梅问情抬着他的下颔,在他的眼睑、睫羽上轻轻落吻,低声道:“我会陪你的,遇到我的那一天起,之后的所有事,我都会陪着你。” 贺离恨沉默良久,半晌才睁开眼,他的手握住她的指节,温暖的掌心包裹住对方。 “我知道。”他说,“遇到你,有幸的是我。” ———— 梅问情也不清楚段归跟凌红药聊了些什么,总归这女人还是听劝的,带走段归回去的时候,也不见她剑拔弩张、死不放手了,反而重新蒙上面纱,只用那双眼睛频频看过来,憋着劲儿跟段魔君眉目传情。 段无声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意思,他接续好了琴弦,又整理仪表,温文尔雅,看起来十分贤淑,只是不好意思对上凌红药的眼眸,表面上只客客气气地告别,还有就是谢过她前几次的相助。 在凌红药的目送之下,终于离开这片终年风雪的寒川。 回到丹蚩楼后,梅问情倒是没有第一时间就将这么一个妖族灵兽放血,幼龙尚小,还需要在她身边稍微豢养、盘桓一段时日。 原本就是为烛龙而来的云雪凤不知所踪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