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明的决定,还是十四岁那年的梅雨时节,他冒着大雨,湿漉漉地像只落汤鸡,遇着孤零零坐在门槛上翘首以盼、望穿秋水的苏玖。 那边的贺洗尘提着油纸伞跨进家门,重重咳了一声,苏玖便喜笑颜开地跑到他身边叫道:爹爹。 嚯!这不是表叔吗?!温道存一副吃惊的模样。 何月兰是温氏表了十几表沾亲带故的远亲,真要排行论辈,也可以叫上一声表叔表侄。 苏若渊牵着妹妹的小手,听了这句话登时便不满地皱起眉头,还未发作,便听见贺洗尘道:不敢当不敢当,我与小公子素未谋面,不知公子何许人也?他装模作样地诚惶诚恐,把不知羞的温道存呛得一窒。 贺洗尘向来与人为善,能给面子的就给面子,省得多生是非,但这绝不代表他怕事。贺洗尘懒是懒了些,但要真惹怒了他,天皇老子的面子都不顶用!如今随口教训一下轻浮的后生,也只算是一点生活情趣。 晚辈温道存,湖山居士是我的七叔。此番前来,乃是、乃是想念若渊兄了!温道存可不敢说自己是来探苏长青的底细,说出来还得了?那可是未来岳父! 苏若渊冷笑几声,也道:温道存,我与你只不过泛泛之交。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缠着我家阿玖不说,还打蛇上棍,胡乱攀什么亲戚?在温氏族学时他便见识了温道存人嫌狗憎的本事,两人气场不和,堪堪称得上点头之交。 傻儿子嘴巴倒是又直又毒。 贺洗尘不合时宜地想着,不过这个小傻叉确实是油腔滑调,孟浪了些!笑了笑,便装腔作势地拦在苏若渊面前:小公子既已来访,不妨直言。湖山居士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怎的家中后辈如此隐约其词?他似笑非笑地瞟了温道存一眼。 温道存心中莫名一凛,额头渗出冷汗,他咬着舌尖,端正了身姿,老老实实行了个礼:世叔勿怪!严肃起来倒是能窥见温展鹤半分清正的模样。 适才是道存无礼了!家中长辈最近时常提起您,便想来看看您。他忍不住懊恼,连七叔都搞不定的人物,他哪来的自信可以糊弄过去。 秀才公回来啦!还有若渊少爷!李大娘扯着大嗓门出现在厨房门口,手中端着一锅姜汤,解救温道存于水火之中。他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偷偷摸摸抬眼望去,与贺洗尘玩味的目光相撞,刚服帖的寒毛又炸起。 先进去吧。贺洗尘语气淡淡。 * 红泥小炉上架着铜壶,开水沸腾咕噜噜地从弯嘴冒出白雾。贺洗尘熟练地将紫砂茶具烫了一遍,舀了一勺茶叶,过水,接着一手拢着宽大的袖子,一手执起茶壶斟了四杯。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在雾气的氤氲下透露着闲云野鹤般的美感。 请。 温道存猛地回过神来,终于将自己的眼珠子从那双修长骨感的手上移开。 多谢世叔。 茶不算多好,但一室经子史集,三位淡然佳人,还有窗外的梅雨荷叶,一时让用惯了好东西的温道存恍惚不已。 明年温小公子该要参加童试了吧?贺洗尘悠悠问道。 是,家父是这个意思。温道存唯一不需要人担心的就是学业,他脑袋活泛,时有惊人之语,温展鹤却嫌他剑走偏锋,不合时宜。 爹爹,我也苏若渊不禁探出身子,眼睛里透着跃跃欲试。 将茶杯轻轻放下,贺洗尘轻描淡写地应声:想去便去。科考不易,他也没想着要让苏若渊考个功名回来,不过苏若渊是个读书种子,又心系天下,不出意外还是想通过科举入仕搏个功名。 苏玖端坐在一旁,闻言也亮着眼睛望向贺洗尘。贺洗尘轻笑,赏给她一个弹脑门:你就别想了。苏玖瘪下嘴,不高兴地转向旁侧。 这个时代对女子还没那么大的苛求,贺洗尘也是不拘小节,在家中苏若渊学什么便让苏玖也跟着听一耳朵,有时还会带着两人上街体验人生百态。 女子在人间行走总是比男子艰难,他无意将苏玖培养成才女,只是希望在她以后的人生中,目光能够不囿于家宅,整日为了丈夫的恩宠或喜或悲;遇到苦闷时能够纾解心怀,从容不迫地应付遍地荆棘。一个独立的人格,是贺洗尘最想赠予苏玖的礼物。 晚饭前的一个时辰,温道存竟都是在苏家书房里度过的,起初还在安静地喝茶,接着贺洗尘便旁若无人指导起苏若渊今天论道时听不懂的要点。苏玖不时发表一些意见,年纪虽小,却颇有见地。这一家人俨然将温道存当成透明人一般。 温道存不是自甘寂寞的人,寻了个间隙也加入了谈话。这场酣畅淋漓的讨论好像前辈的指导又好像平辈间的会晤。临走时,那位不好惹的世叔递给他一把油纸伞,别有深意地说着:读书人的事,以后还是以文会友的好。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