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恼自己在眼前这个女子身上所做的一切,救她命,给她心,为她与自己创造一个隐秘的、但可以无视贞节牌坊的城中桃源,令她不必操劳就能锦衣玉食,而她呢,最后,就像司马光附体了一般,滔滔不绝对自己发表了这样一篇控诉的檄,还以威胁结尾。 她平日里连诗都背不得半首,连词都写不出几句,竟然,在今日,能大段大段地出口成章。 她是有多么厌恶我? 她是有多么自视为道德高士? 曾纬在那狭小的灶间里,看着窗外透入的最后几丝夕晖,映着对面那女子的眼睛。 然后,天完全黑了,但女子的眼睛已然透出灼灼之光,逼视着他。 曾纬不知怎地,觉得这目光,即使与襄园那个夜晚所见相比,也透出浑然不同的骇绝之意。 原来兔子急了,真的会咬人。 曾纬想到姚欢最后那几句威胁之语,天灵盖仿佛嗡嗡作响。 她若言出必行,让满城的艺人嘴皮翻飞他曾纬刚刚铺陈开的风光霁月的仕途,莫不是真要戛然而止? 曾纬与姚欢对视一阵,“你”了好几回,终究“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终,他半是浑噩半是清醒地逃离竹林街,随便撞进一家大酒楼,好歹仍晓得自己身上穿着官袍,须忌讳些,遂要了个雅间,独自喝到夜深。 此刻,曾纬靠在木桶壁上,被沐浴之水包围,似乎才因身体上最为浅白直接的松弛,而渐渐缓过神来。 但旋即,他抬手捞起水面上的木瓢,向侍立桶边的小婢女身上扔去。 “你和这瓢一样,是木头吗?水冷了,不晓得再兑些热的进来?” 小婢女惶然,忙去角落中提桶来加水。 若是晴荷在屋里,哪会这样做事! 曾纬想到晴荷,胸中不免升起另一股忿忿。 邓洵武这个邪慝小人、斯败类,明知晴荷是魏夫人许给爱子的第一个侍妾,他也敢直接开口要! 晴荷,晴荷 他这一回,真是折损大了! 曾纬从未像今日这般,感到深深的挫败。 与襄园仅仅相隔三四里路,就已经到了开封东面的外城。 低矮歪斜的茅草房,连成一片,拥挤不堪。 此处是京城禁军的营舍。 开封城十万禁军,其中绝大多数,只能住这样的房子。 张阿四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己巴掌大的破屋里,一个体态婀娜的女子,从阴影里起身来迎她。 这是姚欢魂穿的原身姚家长女的继母,姚汝舟的生母,柳氏。 柳氏偷卖姚家祖宅、跟着同乡姘头跑了没多久,那男人便把脸一抹,从情郎变成了妖怪,独吞银钱不说,还佯作欠了赌债,将柳氏卖给一处叫作“逍遥洞”的皮肉生意暗场。 张阿四一伙底层军卒去逛那窑子时,遇到柳氏,心里盘算一番,便凑钱将她赎了出来。 柳氏虽比张阿四大了十岁,还生过娃儿,却仍盘靓条顺,招人得很。他两个干柴烈火,姘居在了一处。 柳氏扶张阿四在榻上躺下,问道:“雪大摔的?” 张阿四恨恨道:“摔了,但不是因为下雪。这一摔,原本指望的大赏钱,也没了。” 第272章 继母柳氏 张阿四一面揉着屁股,一面三言并作两语,将原委说了。 柳氏忿忿道:“这丫头没一头撞死,好像变得更不好对付了。不过,从前在庆州,我刚进她姚家的门,就觉得,她看着柔弱,其实精得很。” 张阿四道:“那她去年出嫁曾府的当日,还惶惶然要寻短见?” 柳氏“哧”了一声:“没准就是她破釜沉舟的法子。她才没想去死,只是闹大些。” 因又恨道:“若不是那场大闹,我怎会怕她和她姨母仗着风声势头来讨要家产,也就不会听信我那相好的……不对,那畜生的话,急急地卖了屋子,如今落到这步田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