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因为那份对于诱惑的蓦然察觉,而终究会认可,张尚仪的这番话。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向蔡京和邢恕举告此事,换得留京的机会?” 张尚仪斩钉截铁道:“只有此路可行!废宣仁已是箭在弦上,你出来添上至关重要的证词,官家不知该多么惊喜,怎会任你领了外放的差遣、一走了之?况且,若不是你阿父坚持,官家本就要定你去台谏。往后数年,台谏最是个风云际会的所在,你不想尽早去练一练,争一争,显一显?元丰末年,你阿父因母丧而居于南边,他都不在京城,有何资格质疑你的证词?而高公纪、王珪,都已作古,莫非从黄土之下爬起来与你对质?” 张尚仪说到此处,眼梢嘴角的一丝温柔与悲悯之意,如水落石出般清晰起来。 “四郎,试一试,好不好?” 曾纬怔怔地盯着案几上那个莲蓬大小的香炉。 枝枝蔓蔓的花纹,令他想到京中官场错综复杂的关系,乃至你死我活的争斗。 但炉中香丸,只有一枚,就像政事堂里真正拍摆的,其实只有一人。…… 月令的提醒,对姚欢来讲,是最好的销愁剂。 四郎忿忿郁郁又无可奈何的面容,来吃早点的低阶朝臣们对于旌表匾额的喧沸议论,闻讯赶来的姨母震惊又转为安慰的话语,在她眼前、耳畔、心头没压得几日,就随着立秋节气的到来,而不得不弥散了。 姚欢现在是一半小买卖人、一半在地里刨食之人,她深知,自己因一块飞来横匾对未来情路的惶然无措,必须让位给眼前的谋生计划。 公田的两税是免了,但杂税和雇佣流民的工钱,没免。店铺的住税是免了,但租金的压力怎好悉数扔给李、徐两位娘子。 姚欢正惦记着开封县水田里的收成时,王犁刀大兄弟,兴高采烈地驾着他的骡车进城了。 车上除了坐着他浑家——那花容月貌、正奶着娃的胭脂外,还装了五六个平时装马料的大竹筐。 王犁刀一面扛了一筐撂在地上,一面道:“姚娘子,这是一亩地上出来的虾,大伙儿先让我运来给你过过目。” “哈,比春时的个头翻了倍,有多少斤?” 姚欢十分惊喜。 王犁刀道:“两百来斤吧。这是钱家的。钱大郎到底喝过几天墨水,做事颇有章法。他那两亩泥塘的幼桑,端午前看着茂盛起来,他便吩咐他娘子赶紧买蚕种。掐些叶子喂了一个月,蚕正好吐丝结茧。他两公婆将蚕沙、蚕蛹都晒干碾碎了,撒到塘里头。不过就大半个月的工夫,鳌虾的个头又壮实了不少。” “哦,那稻谷呢?” “稻谷挂穗也凑合。郭县丞心细如发,当初就叮嘱,说是开封不比江南,初霜早。钱大郎他们自河北来,果然记起淳化年间,河北种过晚稻,不想遭遇初霜,不能成实。故而吾等水塘里,种的是早稻,眼瞅着可以收了。” 姚欢闻言,对于古人的本事赞叹不已。 自己其实也是个纸上谈兵的赵括,对于桑、稻、虾共养只有理论,没有实战本事。 倒是这些世世代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和地方能吏,才是无师自通的真人才,才是永远处于贫穷与饥饿中的封建王朝的救星! 醉心于内廷与外朝的各种政治斗争的男男女女,在真正创造粮食、畜产与布帛的劳动者面前,显得那么卑劣与可笑。 第240章 边关征尘暗 京城龙虾宴 临近北漠的秋天来得很早。开封城东北的林泉之境还是葱茏蓊郁的景致,庆州城里却已飘落了第一片黄叶。 邵清在门槛处捡起一片落叶,进到州府给自己临时居住的小屋里,将叶子搁在案头,开始磨墨,写信。 他写了三封信。 一封给苏颂,一封给叶柔,第三封给自己在开封城的病人——老乐师赵融。 前两封内容相仿,且文字洗练,不过是说,自己要从庆州城出发,去到宋夏交战的前线。 第三封,则密密麻麻地写了秋冬时的药方,连熬药的火候和换方的间隔,都交待得清清楚楚。 最后,他取出自己的柳叶刀,复又执笔蘸墨,细细地在刀鞘和刀柄的阳刻处涂上墨,印在药方的空白处。 姚欢的刀被苗灵素收去、不知所终后,邵清在宣德楼献俘仪式外与姚欢告别时,曾想将自己手上的这把,再送给她。 终究觉得不妥,没有送出去。 现下有了另一个试探故人的用处,也是好的。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