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元年五月,皇后终于得以册封,卜十九日大吉,皇帝告行天下:昔晋王正妃柳氏,乃太中大夫柳均宜之女也,钟祥世族,毓秀名门。姱容修态,渊识逸群。君于潜邸,仰承太后慈命,聘于正室。柔嘉表范,风昭令誉于廷闱,贤达楷榜,仁张德行于溥滨。温庄度娴,乃可安家室,卓绝韬略,幸更助鲲鹏。故昭于天地,应正母仪于万国,册宝立尔为皇后,敬襄宗祀,弘开奕叶之祥,益赞朕躬,茂著泰安之治。 五月十九的丹凤门外,云集文武百官、公卿命妇,以及布衣百姓,乃至长安城六街惊动、万人空巷,他们都涌向宫城之外的广场,参拜帝后,恭祝君国福祚延绵,这无异一个崭新的时代正在拉开序幕,虽然屈辱与创痛相去未远,可那些朴素的群众仍然坚信旭日之下,光明不息,他们已经外逐蛮夷,一切苦难已经相随共治年的过去湮灭于时光的洪流,他们相信即将迎来安居乐业、丰衣足食,他们的君帝健壮英武不愧天子之称,他们的皇后公正爱民一度饱受晋朔臣民赞誉,现在已经鲜有人再提起韦太后“圣母”之荣了,民众固然易盲从于所谓舆论,此时也体会到了太后弄权险些导致国破家亡的谬恶,迷信已被拆穿,却诞生了新的敬仰,这几乎不再需要别外的煽动。 但是万众瞩目之一,已经成为皇后的十一娘站在宫门高厥之上,她俯视着底下欢呼雷动的人群,这时却并不及体会民众的心怀憧憬,更不会在意那卷册后的黄卷,上书“敬襄宗祀、益赞朕躬”的期许,她知道词句当中,“钟祥世族、毓秀名门”是谓千篇一律,“姱容修态”用得新巧,强调“渊识逸群”更加饱含深意,又兼“仁张德行于溥滨”一句,无疑点明她曾经涉政,至于“幸更助鲲鹏”,又分明张扬她有从龙之功,此册立后诏书,大不同于以往,就连文皇后当年,也不得如此夸耀词句。 更不说贺烨以帝王之尊,非大婚之礼,却亲往兴礼门迎候,携她之手,共往宣政殿行册封之典,此情此境,必定被史笔所记,十一娘不知是否绝后,但大周自从建国,可谓始无前例。 受宠若惊? 仿佛确然,又似乎悬殊。 因她从不曾奢想过如此荣光,也并不以这殊宠为喜,震惊又确然震惊的,因为她越发疑惑贺烨的用意,他如此张扬,几乎将她举于并肩之位,他究竟为何要这么做,为何给予她如此风光,俨然不顾礼法,为何如此张扬帝后情深,他不可能不在意后族的显赫,这不合帝王心术,他是有意将帝王的任性,告昭于朝堂,布宣于天下,似乎确符一贯性情,但这当真是他的情之所至? 此时此刻的皇后,面带微笑,魂思却不知飞去了哪里,端庄的仪态,又紧绷着神经,直到温暖的手掌,仿佛不经意间牵覆过来,她下意识侧面,见身边人——金饰衮冕,白珠垂旒,玄缨挽扣,那珠旒低晃间,难掩眉眼飞扬;玄衣纁裳,肩挑日月,龙舞朱韨,此革绶华服下,更见英气勃发。 似乎熟悉,又若陌生,他们分明并肩而立,甚至指掌相牵,但十一娘恍然又觉相隔甚远,有若参商双星,是彼出此没,境遇相异。 “你我大婚之日,却如主臣之间,那时我并未认识结发合巹有何殊重意义,屡屡回想,深觉遗憾,纵然当初结姻缘之好,只为有利大局,而无关男欢女爱情投意合,甚至虚渡洞房花烛,约法三章而秋毫无犯,却正如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当日既为缘定三生,总不能再重行大婚之礼。”贺烨侧面,指掌微微用力,白珠垂旒便再难遮挡那双深遂的眼睛,他身着华美的帝王礼服,分明应当高高在上端肃威严,此刻却像极了一个普通的男子,想要让妻子懂得他的款款深情:“大婚之日颇失温情缱绻,我亦无能让时光倒流弥补这一遗憾,我想让你,让我们一齐记得今日,我为帝王,尔为皇后,唯你我二人携手并肩于宫门高厥,面对文武百官,面对万千百姓,贺烨盟誓,此生不负吾妻。” 所以不用惧怕日后的诡谲,不用担心深宫的险恶,有我在,这些便不能伤害你,更不用忧愁人心易变,纵使身处权位倾轧,我们之间也当一如往昔,我们既是帝后,更是夫妻,贺烨依然会放心将生死与安危托付,任何人与事,都无法离间我与你。 丹凤门下,拜贺册后大典的人群其实无法睹明君主的含情脉脉,他们眼中只见那高厥之上,两个并肩而立的身影,珠旒花簪,玄衮青袆,帝王英姿威严,皇后皎美端庄,是赏心悦目的眷侣,更是至高无上的帝后,普通百姓固然喜悦敬畏,但那些朝臣与命妇,也不无心情复杂之人。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