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湛颇觉疑惑,直觉已经被吓破胆量的柴取这么快便振作起来有些蹊跷,然情势所逼,他这时当然不能违令不遵,只好与宇文盛前往,临行前尚且叮嘱璇玑,让她暂避上清观,这也是贺湛为防万一,上清观中多少还留下了百名私卫,更有利于保护璇玑安全。 璇玑似乎也隐隐预感不妙,对宇文盛的安危很是放心不下,宇文盛只好落后一步,宽慰这个发誓要与他同生共死的女子:“璇玑,未能劝服你随阿万避难洛阳,让你留在长安险境之中,我已既悔且愧,如今情势危急刻不容缓,我怎能放心将你孤身留在市坊民宅?澄台乃信得过之人,便听从他安排吧,你放心,我这条性命还有作用,不会轻易舍弃,你也要一定要相信,待你我大仇得报,我们,还有机会像从前说好那样……” “安居田园、长相厮守?”璇玑双眼含泪。 她目送着丈夫渐渐远去的背影,遥望着长安城依然高耸的城墙。 她不知道一切美好的愿望是否还有达成的一天,但她只能相信丈夫的许诺。 “这其实并非我这一生,遭遇最悲惨,最绝望时。”女子面对着娇阳,紧紧握住拳头。 于她而言,痛不欲生的黑暗时刻是二十年前,眼看着亲长家人含恨而死,自己却不得不容忍凌侮欺辱的岁月,那时的她怎能想到还会遇见一个重情重义的男人拉她脱离泥沼,从此虽是踩着荆棘行走,却亦能享有幸福甜蜜,她并没有什么好惧怕的了,如果失去他,那便结束这个早该结束的人生吧,幽冥九泉,只要有他相伴,并无惶恐,亦非遗憾。 —— 贺湛一直留意柴取,因对方的踌躇满志、全神贯注更生狐疑,故而反倒是他显得几分心不在焉,好些回未及回应世望之首徐国公崔政的问询,引得袁、李等几家代表侧目,甚至连柳均宜也对贺湛的魂不守神颇感不解,趁夜色四合,京兆府衙的仆役呈上饮食,柴取以“更衣”的借口暂时离开议事处,柳均宜阻止了意欲跟随的贺湛,将他拉到一旁谈心。 贺湛眼睁睁看着柴取走得不见人影,心中虽急,不过厅堂里耳目众多,他也实在不便与柳均宜深入剖析,只好应酬几句,刚一抬步,胳膊又被另外一人拉住了。 是京兆袁的一位子弟袁葆,按序齿需唤婉萝一声族姐,不过袁葆乃正宗嫡支,是以并不将贺湛这么个姐夫多么放在眼里,更兼他生性耿鲁,素恨攀附小人,历来便对贺湛的仕进怀着鄙薄之心,今日眼见贺湛心思完全不在正务,忍不住就想责难几句。 “贺澄台,你为否迁都之议,不惜挂冠请辞,我对你原本有所改观,然则今日,关系重大之会商你竟敷衍搪塞,难道是后悔当初一时冲动,没有迁往金陵?” 崔公见生争执,袁葆当众让贺湛难堪,忙打圆场:“子萋还真是年轻气盛,却也过于心浮气躁一些,澄台此二日间,几乎未下城墙,吃住均在南郭,你们青壮一辈,就数他最是操劳,而今长安危殆,正当团结一致对外,过去之事,提之何益?” 莫说袁葆,便连他父辈都对待崔公都需敬重礼待,自然不敢唐突,红着脸告错,贺湛得了自由,也不多说,抢步往外,却已是被衙役禁卫团团阻拦了。 这下子众人都察觉情形有变,纷纷想要突围,崔公等人又忽觉乏力,转眼之间,连袁葆等青壮亦感头晕目眩,就算佩有腰刀,也是完全无力抵抗了。 贺湛虽说未碰柴取准备的饮食,但他一人怎敌众卫?再说还不得不顾及崔公等等,八大世望的主要人物皆被柴取控制,可谓一网打尽,好在虽说看似中毒,柴取尚还不敢毒杀众人,大约只是中了蒙汗药一类乏力之物,于性命暂且无碍。 崔公、薛公都是年迈老者,因药效渐渐陷入昏睡,袁葆等青壮虽说尚能行动,这时也比束手就擒好不到哪里去,但意识尚未昏沉,纷纷质问围困他们的衙卫,喊嚷着要与柴取理论。 贺湛悲从心来,忍不住喝止袁葆等:“还理论什么?我等被困此处,入夜后又是换守军值防哨岗,柴取分明打算大开城门向突厥献城,长安城,已经沦陷了!” 一片寂静中,渐渐有悲哭之声。 贺湛整理衣襟,端正的跽坐着,这一夜长安城上空的月色似乎格外清亮,那一轮婵娟,冷冷注视着没有杀声震天的这场悄无声息的沦陷,见证着大周京都无法避免的浩劫,见证着曾经傲骨嶙峋的公卿,至今尚未灭绝斗志的华夏子民,他们或许昏昏沉沉,或许糊里糊涂,或许义愤填膺。 就这么迎来,信念崩溃,屈辱被俘。 贺湛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一声门响,他看见柴取趾高气扬进来,听他宣告—— 突厥可汉,战神奇桑,已经入主长安,宽饶尔等不死,各自回府待罪吧!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