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霁本是来告别的,却因为一点好奇心,在门口偷听到了里头的对话。 此时,他本可以继续往下听,但又忽然觉得不想听了。 他在前线督导了几日,得知沈书云的侍女已经安全回到了她的身边,才略放下心,毕竟军营之中,还是有个女眷照顾沈书云比较方便,他很快要去京畿道前线督战,沈书云有人作伴,也会不那么寂寞难捱。 他力求为她做到滴水不漏,如春日暖阳一般细腻温柔,只为了博她一笑。 然而,朱霁自知,这种动情,对于自己其实并不是十分理智的事情。 甚至他把沈书云带在身边的事,还没有上书安王。 以他对父王的了解,身边也必然有人向父王通风报信,或许在他进京之后,安王就已经知道了他对沈书云的感情。 只不过,父王一直未曾提及,他也就不会主动招认什么。 自古生于帝王之家,就是先君臣后父子,今后父王必然会称帝,两人的关系也将逐渐更像君臣之间,信任依靠与猜忌防范,历来存在于皇权与东宫之间。 可是纵然如此,朱霁仍然不惜劳心劳力,将本应该用在前线的精锐,绕过前线,将沈书云接了过来,其一固然是不能接受她嫁作他人妇,而更为关键的其实是担心她在大军围城中有任何的折损。 一片苦心,天日昭昭,朱霁自觉为沈书云献出了所有的真心,甚至她违背两人的约守,他的雷霆之怒,也可以因为她一个明艳朗润的笑容,就一下子释怀。 然而,自己在她心里仍然是绕不过“篡权”两个字。 呵,开国功臣的嫡孙女嘛…… 朱霁的指节握得发白,并没有掀开帐帘,而是转身离开了。 四宝跟在朱霁身后亦步亦趋,朱霁将一只小小的紫檀木盒递交给四宝,对他吩咐道:“送进去。” 四宝唱喏,反身回到了沈书云的帐内,呈上了朱霁送她的这件小礼物。 念春接过来,打开,看到的就是当初朱霁为沈书云千方百计寻回来的那枚田黄石刻章。 “这兵荒马乱的,世子真是能耐大,这怎么找回来的……”念春嘟囔着,沈家逃出京师的时候走得很急,很多宝贝都来不及带,这枚田黄石说起来价值连城,逃难的时候也不如小命要紧。 “世子呢?”沈书云看着田黄石,问四宝。 “世子本来是要来与大姑娘辞别,要出营军务一段时日。”四宝遮遮掩掩地说道。 沈书云看看他,心下揣测为何朱霁到了门口又不肯进来,却最后没有问,只是对四宝道了谢,将田黄石仔细地收在了衣袖里。 · 沈书云再见朱霁已经是三个月以后,夏日的暑气已经完全消弭,转而是秋寒料峭。 军营中的日子十分无聊,好在四宝总是能差人给沈书云送来围棋、双陆之类的小把戏,甚至还有一盒宫样的颜料与文房四宝,天气好的时候,沈书云便支起画案,在营帐外的空地上露天作画、写诗。 沈书云作画的时候按照朱霁的叮嘱,带着黑色的网纱维帽。但还是有许多军中的将士,一来二去知道了沈书云的存在,闲暇之时便来讨要字画。 这些蓟州的军士,与京中的贵胄性情大相径庭,大多是出身贫苦,一心建功立业的人,但是却带着朴拙的淳厚,言辞没有半点超越礼法之处,因为崇敬读书人、女先生,对沈书云的才名十分敬佩,于是沈书云也不吝惜自己的墨迹,偶尔会送他们几幅斗方或者小品的写意画。 这些将领则如获至宝,将沈书云的画作仔细珍藏。 沈书云在平允军的营内,得到了一种在压抑的沈府从来没有获得过的畅快,这种感觉让她觉得欣悦又陌生。她可以凭借才华,而不是身份或者别的什么得到承认和敬重,这种感觉让她并不觉得军旅之中的生活寡淡乏味,反而神清气爽。 等到朱霁归来的时候,沈书云正在和三位平允军的将军讨论字画,而朱霁并没有通报就直接策马立在了帐前,吓了这三位将军一大跳,他们和随从一起伏在地上磕头行礼,朱霁却坐在高高的马背上,面无表情地睥睨这握着梅鹿画笔的沈书云,她的身前是案头上压着的一副小诗。 朱霁扫了一眼,居然是苏轼的《江城子》,于是翻身下马,连三月未见的相思也不想说一句话,直接大步走入了沈书云的营帐。 四宝站在那里十分尴尬,对三位于人情世故上不怎么灵光的三位将军道:“诸位将军,平日训导已经十分繁忙,闲暇时候还是在各自的营帐,不要到处走为妙。不然世子怪罪起来,可不得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才仿佛明白点什么,于是赶紧夹着尾巴告退。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