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罗家虽然算不是上什么世家勋贵,在当地也是远近数得上来的大户。牙行掌柜不敢怠慢,先命请几位军爷进内堂落座,请小厮捧来茶水,然后才弓着身子相询:“秦爷寻管家,怎么不找家养的提点,反而到外边来雇生面孔?” 管家是主人的心腹,寻常人家很少雇佣这个层次的仆役。即便是官员异地上任,也是从老家带了去,或找朋友推荐,轻易不请生面孔。如果不是李旭身份特殊,秦叔宝也可以给他介绍一个知根知底的当地人。但连太守大人都避嫌了,老于世故的秦叔宝当然不敢越俎代庖。 道理是这个道理,话却要说得圆转,秦叔宝笑了笑,低声回答:“我这位朋友,朝廷里有名的李郎将来历城公干,暂时需要一个老成持重的帮忙。寻常人家的粗痞,怎能送到他面前现眼!” “原来是那天单骑闯透敌军大阵的李爷,小老儿眼拙,眼拙。能给忠勇伯府当管家,走在人前胸脯都能抬高三分。小老儿要不是不中用,都得把这坑人的店铺关了,自己把自己送上门去!”牙行掌柜的是个人精,得知今天主顾是李旭,阿谀之词立刻滚滚而出。 “你先别卖嘴,赶快去找人。要识文断字,能写会算,有中人担保,模样还要齐整,别拿歪瓜劣枣来凑数。如果你家李爷用着不顺手,休怪罗爷我过来拆了你的铺子!”罗士信嫌他饶舌,用手指在桌子上重重地敲了一下,喝令。 “小老儿知道,小老儿知道!”掌柜的连声答应着,跑到外厅,在一群找事情做的人里边寻觅条件合格者。 附近各州县盗匪横行,导致很多本来家道殷实的人背井离乡到历城中躲避兵火。城内物价高昂,这些人花光了积蓄,只好放下身段,想尽一切办法赚取糊口之资。管家的地位虽然已经等同于奴仆,但毕竟比寻常奴才身份还高一些,所以,只花了小半盏茶时间,掌柜的已经带着四个三十岁上下,身穿长衫,模样周正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 “这几个,都是咱临近的鲁郡人,都读过书,能算帐。城里也有亲戚能证明他们家世清白,手脚干净!”牙行掌柜将四个人一溜排开,向李旭逐一介绍。 四人来自孔子故乡,虽然落魄了,举止中犹自带着一股书卷味道。其中左首一人姓赵,原来是博城一家珠宝首饰店的帐房先生。今年春天流寇入城,主人家的货被贼卷干净了,全家跳河自尽。他跟着失去了饭碗,不得不来历城投靠亲友。 左首起第二人姓张,是个行脚商,半路货被盗匪所劫,因此也不得不流落他乡。 左首起三个人姓周,是个耕读传家的老实人,家里原有些田宅,可惜田宅距离匪窝太近了,每年打下的粮食根本不够给土匪交“买平安钱”,所以也只好外出逃难。 最后一人姓孔,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圣人后裔。看年龄只有二十七八岁,大约是觉得卖身为奴愧对祖先吧,入了门后头一直低着,眼睛根本不敢与人对视。 如何挑人,李旭根本不在行。听掌柜的把四个应募者的背景介绍完之后,反复考虑了小半天,然后硬着头皮走到姓孔的书生面前问道:“这位兄台年龄不到三十吧?家中还有什么人没有?” “不,不敢。小人,小人今年二十七,七了!家人,都,都死了?有个远方表舅,在,在历城给人帮忙卖靴子。”孔姓子弟结结巴巴地回答。 “这个人不能用!”没等李旭做出决定,罗士信已经站了起来,大声建议。 闻此言,众人皆吃了一惊。那姓孔的子弟则恼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来钻进去。不待众人询问原因,罗士信上前几步,指着姓孔的子弟鼻子骂道:“奶奶的,才二十七岁,有手有脚的,又没有家人需要养,何不去军中博取功名?屈身给人做管家,不枉了这个姓氏么?” “不,不会武?力气,力气也小!”孔姓子弟脸红得几乎滴出血来,嘟嘟囔囔地替自己辩解。 “不会武,不会学么?没力气,吃饱了饭,每天抗着沙包跑上三个月,肯定就有力气了。这种人自己没骨气,做什么事情都能找到一个好借口。看上去唯唯诺诺的,心肠坏起来却比谁都狠!找他做管家,不知道哪天就被卖了去。”罗士信指点着孔姓子弟,大声数落。 对方为人其实未必如他所言那样不堪,但在罗士信这个十四岁时就投军杀贼的少年英豪眼里,当然看对方全身上下任何一处都不对劲儿。秦叔宝见那孔姓子弟被数落得已经快哭出声音来了,于心不忍,赶紧上前推开罗士信,低声数落:“你还指望人人都像你,生来就是胆大包天的!”抬手拍拍年青书生的肩膀,他又补充了一句:“罗督尉说的话虽然糙,但也是个道理。你如果豁得出去,我军中正好缺个替弟兄们记录战功的。没薪俸,但至少不会饿死!” 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