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蟾待要告诉,又咳起来,只得伏回枕上,向里头让一让,“只好明日再说,二更天了,咱们先睡,你明日不是还要审案子?” 这样晚,何盏连洗漱也顾不得了,吹了灯,搂着她睡下,把脸贴在她松亸的头发里,隔一会嘴里说:“你不要多思多虑,放宽心。” 一会又说:“药该按时吃着,一顿也不要松懈,这副吃不好,咱们再换一位太医,重新开方。” 半晌静静的,以为他睡了,谁知他翻平身,又冒出一句:“我看还是太清净的缘故,明日咱们请一班戏到家里闹一闹,没准你心里就宽松些,就好了。” 绿蟾缩着背,假装睡着,不敢开口应他。 一会,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将胳膊枕在脑后,又说:“会好的,开了春天气暖和,就好了。” 那副嗓音哑涩得似飞着沙,沉沉的,一直回响在他自己心里。他望着窗外的月牙,觉得月一日比一日瘦了许多,下月又会再满起来,照亮荒凉的世间。 但不再照他,他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五脏六腑乃至整个世界,渐渐荒到空了。 荒月一痕一痕地满起来,在变迁里,总是说不清的是非因果。 那头里,虞家固执地等着席泠的回音,谁知席泠了无音讯。使去打探的小厮来回,说是席泠没事人似的,近日闹了个盐税亏空的案子,都察院在查办,他忙着下往各县整治盐务,一连竟离家半月,府里头还是那姓乌的女人照管着。 老侯爷默然不语,倒是老太太,平白又蹙深几道皱纹,“就没听见说要将那箫娘发落了?” “没有。”小厮埋下头去,“听说还似从前,家里头的田地开销银子,都还是在她手里打算,没听见说要往哪里发落。阖家都听她的,称她‘太太’,说一不二呢。” “滚下去!”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敲敲拐杖,等人出去,扭头对老侯爷乜兮兮地笑,“瞧见没有,人还是不将你的话放在心上,这是打量着咱们说话是虚的,不敢拿他怎么样。” 老侯爷握着茶盅,深陷的眼窝里阗满威势,“他不当回事,是瞧我老了退了不中用了。去,将管家叫来。” 屋里丫头出去,不一时叫来老管家,上前听吩咐。老侯爷拔座起来,捋着须踱步,细思来,“修书一封给老大,叫他等年节底下,拣个热热闹闹的日子,告诉司礼监的陈公公一声。请他在皇上跟前伺候时,寻个合适的时机,告诉皇上,定安侯自归乡南京,一直为孙子孙女的婚事发愁,瞧上了南京的府丞,可人家家中无尊长,又是四品大员,论起来,皇上就是他的尊长,定安侯想讨尊长个示下,成全了这门亲事。” 如此呈辞,不过是讨个恩赏,大节里一高兴,皇上两句笑言,少不得就定下了。 老管家领会,自去修书。老侯爷又退回榻上,捏着袖口向老太太抱怨,“我叫他自家思虑思虑,不过是想往后要做一家人,不好心里存了嫌隙。谁知他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只当耳旁风!” 老太太斜着眼笑,拄拐起来,往窗畔去喂那只鹦哥,口里“唧唧唧唧”地逗弄着。 这一番,又是静侯消息。等待磨人,愁煞芳心,露浓日日在闺阁翘首以盼,却听见说席泠下到各县整顿盐务,半个月不在南京城。 大约是芳心一动,再难安宁,她常年空寂的心又似空了些,成日起座安定,好似富庶都城也忽然岑寂下来。 见屋外坠粉飘红皆不能惹她高兴,丫头便出主意逗闷子,“泠官人到县上去了是为忙公务,总是要回来的,姑娘不要焦躁。自入冬,各处皆忙着预备年关使用,街上好些新奇玩意,不如包了船,咱们到两岸瞧新鲜。” 露浓稍思,轻轻点头,或者两岸笙笛能驱解寂寞也未可知。这便收拾一番,带着家丁丫头包了艘船游乐。这时节果然两岸愈发热闹,各路摊贩货郎,河中画舫并头,处处急管繁弦。 船行至宽阔处,露浓欹在窗畔看景,不防颠了一下,忙扶住窗。直起腰来,才知是撞了另一艘画舫。两厢的下人在理论,“这样宽敞的河道,你们怎么不长眼偏偏往我们船上撞?!” “分明是你们撞了我们的船,反说是我们撞了你们,可要讲点道理!” “嗨,怎么是我们撞的你们?我们这头行得好好的,是你们打那条河道上忽地滑过来,这才碰了我们!” 两个船头并在一处,露浓遣丫头出去招呼,自身仍在窗上向那船上望。那艘船斜斜的,槛窗大敞,满舱内皆是红衫翠裙的丫头姨娘,三四位美娇娘围坐一席,嘻嘻哈哈的,簇着一位年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