蹴鞠玩耍,或席地行令,席泠剪手瞧着,刺目的阳光虚阖了他的眼,“子曰‘可敬不可慢’,不是说明白了么?” “何为敬,何为慢呢?学生不甚明白,近了,恐招非议,远了,又不知民。官民干系历来就是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席泠睐目,拍拍他的肩,“不必拘泥于此,为官,勤政爱民,民得利,自然就没功夫计较官了。” 那秀才家境稍贫,对事实颇有些牢骚,“那当今世道又当如何论呢?天下百姓安居,繁荣昌盛,可官场浑水一潭,民却不察。” “不察,是祸还未及自身。你读史书,凡是王朝,总有艰行之初,鼎盛之时,亦有颓唐之末。繁荣兴盛,能麻痹人,忘了盛极而衰的道理。民不读书,不懂这个道理,君既读书,就该有远忧之心,不要沉溺片刻繁荣之境。” “学生还有不明,凡是官场之人,皆为读书出身,怎的他们就能耽溺声色,忘记远忧?” 席泠稍稍垂眼,沉吟半晌,方笑,“人有共通,又有异分。他们每一个都是人呐,有七情六欲,贪嗔痴念,各有经历,各有缺陷,训的目的就在于约束这些私欲。若人人都是先圣,又何必‘圣学’?” 秀才深深作揖去了,廊下撞见白丰年,只稍稍拱手。 这班学子知其不过举人出身,不大敬服他,撞见也仅仅以礼相待,甚少有人讨教奉承。倒是待席泠十分敬重。 那白丰年地主出身,最爱受人吹捧,如今遇冷,嫉郁不瞒,益发苛待席泠。这厢摇袖朝他招一招,招回内堂,丢了个绢轴与他,“你写一篇十五祭祀的祭文,写完叫常训导递呈夫子庙。” 席泠在案前朝常训导望一眼,搦回眼来拱手,“按制,祭文当教谕亲笔题作,卑职不过训导,只恐妄举亵渎圣人。” “叫你写就写,哪这些推诿之言?”白丰年欹在椅上,砸了两口茶,拇指把两撇挂水的胡子左右刮刮。 抬眼见席泠还立在跟前,登时气涌,“怎的,我一个教谕还使唤不动你个训导?十五前写了给常训导。若有不服,你索性不要干了,还回你的私塾教书。你不是教书教得好嚜,秀才都爱向你请教,正好全了你的为师之心不是?” 话音甫落,席泠的目光便寒如冷箭,唬得白丰年一颗心抖了抖,不自在地别开眼,“你不想写,那就去将后场院里的草拔了,生员蹴鞠,这一上午,都摔了几个了?” 席泠望他半日,面色倏软下来,目光却细成了针,捡起案上的绢轴,“教谕放心,卑职明日就交与常训导。” 暑热荷风,卷起席泠挹动的衣袂,白丰年把眼虚成两条缝,遥遥望他远去,洋洋地笑,正是君子失意时,小人得志日。 午晌归家,常训导与席泠同行,二人皆无车马,缓步游街。闹市里,常训导的声音显有几分落魄无奈,“碎云,世道就是如此,白丰年有些财气,得陈通判青睐,能忍则忍罢。” 二人欲要分道,席泠止步,朝他作揖,“君子量不极,胸吞百川1。晚生明白,多谢常训导良言。” 常训导三十出头,陋衣裹风骨,往他肩头一拍,“我觉君非池中物,咫尺蛟龙云雨。时与命犹须天付2。” “席泠谨记君言。” 街市分别,席泠穿巷而过,走到秦淮河,涉桥而过,暑天如焚,流金铄石。 两岸行院丽人临水而坐,莺声燕语,摇风抛眼。谁抛了个眼风向席泠,瞧他衣着朴素,却有冷月之风,器宇不凡,正估算其身份家世,谁知一错眼,琼影飘摇去。 推开院门,恰逢箫娘浓睡起,院内坐着慵不语,呆望满树艳杏,满眼游丝兼落絮,似有残梦无处寻。蓦地叫他想起苏子瞻《贺新郎》里的一句: 秾艳一枝细看取,芳心千重似束。又恐被、秋风惊绿。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共粉泪,两簌簌。 席泠不忍惊触,欲悄步回房,不想箫娘喊住他:“快来吃饭,人午觉也睡起来了,你才归家。儒学里才散,还是在外头给谁绊住了脚?” 说话间,叮铃咣当摆了几样小菜并两碗稀饭。席泠夜间分明听见席慕白的动静,眼前却不见,因问她:“席慕白又走了?” 乍然间,箫娘窃窃地笑出声,跑到灶后端出一瓯煨得耙烂的猪骨肉,“他早晨出门,那狗鼻子嗅见我煨肉,只管朝我要。我当头给他骂了回去,说没有,是隔壁陶家煨的。他犯起馋,邀了两个狐朋狗友,窑子里摆饭吃去了。” 席泠轻哼了一个笑,“他赢了钱?” “像是赢了五两。”箫娘用手拿起猪大骨递与他,席泠却摆摆箸儿。 她便搁下,把盘子换到他跟前,笑嘻嘻谈论起:“你爹讲,趁着他手上还有十来两,要在咱们这小院里摆两三席,请了相熟的亲友来,设香案拜天地,再把我的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