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闻言看了自己的义子一眼,没有立即回答。 扪心自问,他放走庞淯,不仅是因为庞淯的“义”、庞母的“名”,还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可能他突然觉得,庞淯和自己是同一类人吧。 庞淯很像他的母亲,但也不完全像,就像是自己跟自家父亲张奂一样。 张猛作为家中的幼子,在家中虽然受到父母更多的宠溺。但他年少时,对父亲的诸多行为很不理解,与年迈的父亲的关系也处理得很糟糕。 他不能理解父亲为何自甘党锢、闭门教书,完全失去了壮年时的雄心壮志,他也不能够理解父亲在世时,为何一直坚持不让大兄、仲兄包括自己踏足仕途。 他也不能够理解记忆里,父亲在家中的许多行事风格以及对待自己的态度。 直到近来大起大落之后,张猛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某些方面的行事,正变得和记忆里的父亲越来越像。 自己曾说,想要效仿担任过武威太守的名臣任延,但其实,自己内心深处最想的,还是想要跟同样执掌过武威一郡的父亲一样吧。 他也许做错了很多事,但绝不会去做一桩坏事。 正因为如此,作为他的儿子,自己才会这么轻易地就放过庞淯。 张猛沉默了许久,他突然看着自己的义子笑了。 他还太年轻,跟他说起这一些,他又怎么能够明白呢。 张猛换成了另一种口吻,冷笑说道: “他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刺客,他取不了为父的性命,没有人能够取走我的性命,除了我自己。” 说到这里,张猛停顿了一下,又再次开口轻声说道: “有占者曾言,为父生于斯,日后当还,丧命于此。城陷之日,若是你小子还活着,就大胆砍下为父的首级,焚烧掉为父的尸身,莫要被城外那班乌合之众侮辱了为父的身躯。然后你就将为父的首级带回弘农去,把它葬在张家先人的墓地旁,让为父死后也能闻一闻故乡泥土的味道。” 说完这些后,张猛好像说完了人生,他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却发现年轻的义子没有吭声,就又问了一句。 “听清楚了么?” “诺,,,孩儿,,孩儿记下了!” 义子回答的声音已经哽咽,张猛见状,不禁伸手拍了拍义子戴着兜鍪的脑袋,苦笑一声说道: “痴儿,良驹失蹄、将军折首,不过是这世间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为父提前吩咐身后之事,有何可悲泣的。况且,为父这一番,也未必会死!” ··· 就像饶过庞淯一命,张猛是带着复杂的情绪做出的一样,将那些留在城中无用的老弱妇孺驱赶出城,张猛的真实用意也不简单。 表面上,他好像是因为城中的粮食供应紧张,养不了那么多张嘴巴,才将老弱妇孺赶出城去的。 但实际上,未雨绸缪、提前备战的姑臧城中储蓄了足够多的粮食,短时间内根本就没有断粮之忧。 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要诱导城外的联军相信姑臧储粮已经不多、难以为继的消息,然后继续保持这种围城消耗的状态,而不是像一开始那样,围着姑臧城强攻猛打。 惨烈的攻城战,联军士卒死伤惨重,守城的郡兵同样也不好受。 高墙深壑、人心不齐姑臧城就像是一块内部出现裂缝的礁石,虽然它看似抗住了多番风浪,依旧屹立不倒,但谁都不能保证,下一刻,他会不会因为内部的裂缝而瞬间崩坏,在新的来袭风浪面前四碎倒塌。 若能够围城消耗下去,那对姑臧城而言,是再好不过了。 但休整过后的联军,依旧还会继续攻城,除非有人能够让他们相信,比攻城代价小太多的围城,一样能够在不久后攻陷姑臧。 韦康等人一定会询问从城中出来的庞淯,而庞淯是个实诚人,他肯定会将自己让他看到的,自己跟他说的有关姑臧城内情全盘托出,而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老弱妇孺,就是再好不过的证明了。 只要韦康等人一中计,自己的机会就又来了。 等到城外围城的联军再次反应过来,围着姑臧城又是一顿猛攻的时候,他们所做的一切就都迟了,阎行的关中大军,已经杀入了雍凉,奔着凉地的各家人马而来。 虽然阎行在得到自己的求援信后,没有第一时间出兵来救援自己,但张猛相信,阎行一定会发兵进入雍凉的。 这当然不是因为盲目相信阎行回信中要求自己坚守所作出的承诺,而是因为张猛知道,阎行能够按捺野心再等这么久,他就一定不会放过,这一次能够对凉州各家人马一网打尽的机会。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