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死的家伙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那种神秘而高傲的气质去哪里了呢?这些年,因为分隔遥远的地理位置,差异巨大的生活环境,而只能不断想念对方的日夜,共同有过的时光浓烈地快要让人窒息。在达鲁非孤身一人的他,无数次咀嚼着烙印在脑海底层的那一瞬间:有着罕见的漆黑双眸的少年俯视着自己,同样深色如墨的发丝轻轻拂过脸颊。他逆着光俯瞰他,像一个年轻的神祗般,不容一丝侵犯。 天之骄子,这样的形容真是名副其实。 而当时的齐洛却是那么卑微,满身血污,面目模糊,肢体扭曲。他动弹不得,尊严尽失,就快要无法抓住正在消散的生命,死亡压倒性的恐惧让他感觉自己如同一只待宰的牲畜般无力。 而黑眼睛的少年抱紧了因为失血而徘徊在弥留边缘的他,将吻印在他呼吸即将消散的唇中,说。 “──我把我的生命分给你。” 齐洛深吸一口气,轻轻挣脱了这过于惶恐的瞬间。 他从不敢想,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是得到对方的眷顾和友谊,就曾是他最大的喜悦。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所有荒谬的事情,齐洛大概会带着这段生命中最宝贵的回忆,在这个糟糕的国家安心地过完一辈子了。 “痛死我了……你还真下得了手。”一个沙哑的声音喃喃地念叨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迎着微微透入的阳光,病床上的青年缓缓睁开了眼睛,虚弱地半开着眼睑望向他,眼神却是比刚见时清明了一些。 “我真想杀了你。”齐洛紧绷着脸,“如果我是你,我也没脸活到现在。” “这样的话……我不是无法问候你了吗?”他一动不动地躺着,语气倒是不带生怯,由于气息缓慢,听上去甚至有一些漫不经心。 这显然挑拨到了对方的神经,因为无论是谁看来,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必须严肃对待。虽然在齐洛的设想中,他不确定这个青年的深刻忏悔能否换来自己的原谅,但他显然不能接受这种态度。 “你似乎对自己的罪行还没有足够的觉悟。”齐洛按捺着不满,尽量不再做无意义的宣泄。他想要试着理解对方,虽然在那个冰冷可怕的结局面前,这些都显得有些徒劳,“但是,我到现在也不相信,那是你能做出来的事情。联盟军事法庭的裁定,统统都是胡编乱造,你才不是那么轻易就向敌人屈服的人。” 他顿了顿,看着对方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的样子,口气更加严厉几分,“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男子轻微紊乱地呼吸着,遗留的伤痛似乎没有减弱他的任性,“审讯我……可不在你的权力范围内啊,长官。……哦,对了,他们叫你……监察长阁下?看样子,你在这里混得很不错嘛。” “帮帮忙,让我晚几天入狱行吗?”他说着侧过脸,故意露出了一个乞怜的微笑。 齐洛没有回避那个笑,只是漠然地看着他。他感觉自己被对方当敌人对待了,是的,虽然自己动手打他很过分,但是这个青年的微笑却更为决绝。想必这家伙苟延残喘着一路挨过来,已经对家常便饭的质问、辱骂或是拷打都甘之如饴了吧。 “还有力气抬杠,看来很快就能出院了。”他站了起来,不想再追问下去,至少不是今天,今天对方的应激心理过强,一定会死死关闭心扉,问下去只是浪费时间。而且,虽然齐洛不想承认,但对方这种负隅顽抗的状态,在某种程度上确实让他松了口气。 “你不会有解脱的那一天了,我可不是在威胁你,”他平淡的语气里有真实的隐忧,“达鲁非的墨纪拉监狱是个活地狱,不是你之前吃的苦能比的,每年流放过来的犯人自杀和精神失常的比例居高不下。我们能这么自由地谈话也只有现在了,如果你肯配合我,或许我能想办法让你进去后的日子好过一些。” “我知道墨纪拉什么样,也对终身监禁有充足的心理准备。”黑眼睛的青年似乎倦了,对齐洛放出来的人情不屑一顾,慢慢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牢牢扎过来的目光,“多谢你的忠告。” 齐洛无话可说,脑海中不断缠斗的情绪早就让他疲惫不堪,从最开始的震惊,到失去唯一亲人的悲痛,之后是内心漫长的矛盾斗争,到现在连一句思索无数遍的为什么都那么无力。也许在见到他之前,他就已经对这个曾经拼死都要保护的人绝望了,如今只不过是往这绝望之海里再添上了一杯水而已。 不知站了多久,他终于拿起了扔在一旁的外套,安静地走到门口,拉开门正想头也不回地走掉,身后传来的声音又叫住了他。 “小洛,”他终于叫了他的名字,一如昔日的友好,喘了口气,像是又笑出来,“……我好高兴又见到你。” 齐洛止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心脏又被一只隐形的手整个捏住,挤干了血液。他不自觉地用力咬了咬嘴角,碰地一声摔上了门。 “俊流,我们已经是仇人了。”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