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案上的文书堆叠垒高,与往日不同。薛玉霄略微生疑,向母亲行礼。 薛泽姝早就在等她过来,见女儿露面,便起身将她拉到身边的位置,虽是众人敬怕的凯旋侯,在司空眼中,仍是掌心爱女。 “母亲,你这里……”薛玉霄环视四周,与诸官员还礼,低声道,“怎么忽然堪比丞相的议事厅了?” 薛泽姝忽而沉默片刻,道:“因王秀病了。” “丞相的病难道还没有好?”薛玉霄眉头紧锁,问,“那不过是小病,何以至……” 薛泽姝声音微冷,道:“小病只是引子,我看是有人诚心不想让她活。等弄死了她,好一心一意地来对付我,把天底下帮过她,助过她,领她走过路读过书的长辈全都逼死,才算是孤家寡人,一身干净。” 她言辞到此,有些动怒,一旁的工部属臣乃是薛氏族人,上前道:“少主有所不知,丞相本就被弃城而逃的王赜气出一场病来,好在前几日军报胜绩频传,李先锋官攻下高平郡后呈递军报,叛徒首级已斩。丞相闻之,悲喜交加,忽然又接到圣旨传召大军,她入宫商议,被气得卧病在床。” 薛玉霄愣了一下:“……是……为了京中皇仓粮草疏漏之事?” 此事薛玉霄知道,然军府却不全然知晓,连凤阁内也是掩藏再三的。属臣闻言惊诧:“少主怎么得知?” 薛玉霄只问:“然后呢?” “丞相在放鹿园修养,圣上频频探望,嘴上说是敬爱肱骨重臣,但……” “她不去还好些。”薛泽姝哼了一声,“谢不悔已非昔日,连我也不愿意见她。” 群臣之心虽有背离,但到底谢氏皇族的颜面还在此,众人即便不满,可却还为皇帝遮掩、美化此事,以达到自身侍奉国朝的忠诚和正当。 薛泽姝吐出一口气,摸了摸薛玉霄的手,道:“霄儿,你去放鹿园代为母探望一下她。她有事要与你商议。” “与我?”薛玉霄有些疑惑不安,但看了看母亲的神情,并未深问,当即前往。 放鹿园十分寂静,仆妇侍奴往来无声,春花漫漫,有两头小鹿盘在春草之上交颈轻蹭。薛玉霄一过来,管事立即会意,甚至没有通报、不曾让她等候,就立即引入园中。 室内蔓延着汤药的气味。 帘内,王珩从旁侍疾。他穿得比往日更加清淡单薄,看药方时眉峰微锁,时而与周围的医师交谈几句,听到薛玉霄过来,王珩抓着药方的手指骤然一紧,浑身僵持着没有动。 无需吩咐,闲杂人等一概退去。 薛玉霄拨开垂帘进来,脚步渐近。王珩忽然醒转一般,伸手扶母亲坐起来,视线控制着没有望过去一眼,王秀却猛然攥住他的手,以一种对病人来说过于安定、厚重的力量包裹住了他。 王珩气息一滞,听到母亲对薛玉霄说:“你回来了……” 只四个字而已。 薛玉霄上前数步,坐在卧榻之侧,安慰道:“此疾何以至此,丞相须要开阔放怀,保全身体……” 王秀对忽然道:“我想让珩儿认你为义姐,你们从此结为姐弟,你母亲已经同意了,但我想跟你当面说。” 薛玉霄话语梗住,她怔了怔,抬首望向对方。丞相病中只有一素髻,斑驳微乱,白发丛生,这份病症像是一只长满刺的藤蔓探入躯干,尖刺扎入血肉当中,不停地汲取着、饮用着她的鲜血与精神……但依附盘结在她身上的只是病症么,还是这个半壁江山都守之艰难的东齐? “拜认姐弟乃是大事……”薛玉霄慢慢道,“如此托付之举,乃是穷途末路所为。丞相太过灰心了。” 王秀面露笑意,看着她摇了摇头,说:“人对自身的大限,常有所预料。侯主凯旋,我不为你庆功,先谈此事,着实失礼,但我平生只有两件事,只有两件事未完,我……咳、咳咳咳……” 她惊天动地地剧烈咳嗽起来,喉口被血气淹没。王珩慌乱地上前覆背顺气,眼眶微红。 丞相松开握着王珩的手,紧紧地抓住了薛玉霄,这只经历沧桑的手掌握住她,声音反而愈发中气十足,愈发肃然:“第一件事,就是托付你照顾珩儿,他固执不肯改意,往后之事恐怕艰难。请薛侯看顾他,以后就是他的长姐、他的异姓长辈,好好教导、保护他,只要珩儿平安,不受人欺辱,放鹿园乃至琅琊旧居之物,凭卿取用,绝无怨言。” 每字每句,如同在风雪与火焰交加的境地里灼烧过一遍,淬着为人母者的垂爱与心血。 ?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