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后便是重阳佳节。 皇帝行宴之余,又早定下这日与群臣登高望远。 然长孙太尉再次称病未至。 朝臣们共同心声:太尉您也真是会称病的,上朝一次不落,一到节庆佳宴便病了。 果然,皇帝这回问了。 他点名褚遂良:“你与太尉向来亲厚,可知太尉这病是怎么回事?竟如此反复?” 褚遂良也算是才思敏捷之人,自年轻时做中书舍人起,受旨草诏可顷刻而成。 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也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能解释长孙无忌这奇特的‘病情’规律。 只好干巴巴道:“秋日时气不好。太尉近来实不太康健,只是公心为国不愿耽搁朝政大事。” 皇帝轻巧巧接了一句:“哦。太尉不肯耽搁朝政,就只好耽搁朕所设群臣宴了。” 褚遂良噎死。 好在皇帝没有接着追究下去,只是道:“朕已为太尉准备了些补品,今日宴散后,你便带去太尉府中替朕探候,令太尉安心养病多歇几日无妨的。” 褚遂良松了口气,立刻领命。 当日就走了一趟赵国公府劝道:“此乃陛下安抚转圜之意,太尉正好顺着陛下的话,在府中歇息几日‘养病’,之后再去御前谢过圣意就是了。” “太尉与陛下舅甥至亲骨肉,有什么过不去的?” 彼此给个台阶下就好了。 若是太尉再若无其事上朝,只每次大宴都不至,看上去便是与陛下生疏赌气一般。 “难道太尉每回宫宴都不至?接下来冬至和新岁,可都是大宴。” 长孙无忌便问道:“宴上,陛下可有再加赐李懋功等人?” 褚遂良连忙摇头:“皆是按等赏赐的,再无逾越。” 长孙无忌面色稍霁。 见此,褚遂良忙再次劝道:“这些年陛下凡有恩赐,皆以太尉为重,特于旁人,谁人不见?如今英国公所得不过凌烟阁一图而已,太尉实不必放在心上。” 褚遂良不提还好,提起来,又戳到了长孙无忌的心窝。 旁的旧臣郁闷下也就过去了,毕竟李勣大将军与他们体系不同,皇帝还要用他开疆扩土保边疆安宁,自倚重甚深。 唯有长孙无忌过不去。 回思当今登基来种种,长孙无忌深觉自己为稳朝纲呕心沥血,若是‘惟公而已’,也该是他! 不该是沉默寡言凡事不谏了的李勣。 于是第一日,长孙太尉又‘病愈’来上朝了。 褚遂良:…… 且褚遂良一抬头还见皇帝用一种‘你到底有无将请太尉养病的话传到?’的谴责眼神望了他片刻。褚遂良想开口为自己辩解,偏生皇帝却只注目于他,到底没有开口问。 他满腔解释无从说起。 褚遂良憋屈的要命:我这是受的什么夹板气啊! * 这日朝上并无大事。 时值秋后,唯有户部尚书高履行站出来报了今岁秋收大稔,粮米较去岁价低一成。 听到丰年,皇帝神色才略显欣悦,又细问高履行现下粟米、粳米等各类粮米价。 高履行一一答来。 姜沃在心中对比着自己所知的米行内实价,俱相差不多。 皇帝问过粮食事,高尚书退回原处。 之后朝上便再无人站出来回禀朝务了。 以往,皇帝也就顺势退朝,然而今日,皇帝却是半晌不言也不动。 久到下头朝臣都觉得不太对劲了,皇帝才道:“众卿皆无事无言可奏?” “朕昔年于先帝左右,监国理政。” “于朝上见五品以上朝臣论事,或当面陈情谏于上,或退朝后递上奏疏,终日不绝——怎么到了朕,就四海无事?满朝文武俱无事可奏?”[1] 宰辅们不言。 朝上越发静默一片。 皇帝似乎也不要人回答,语气凉如殿外秋风:“看来,只要宰辅贤明,朕垂衣拱手,天下亦可治矣。” 言罢散朝。 自此,朝上的氛围明显一日比一日不对起来。 姜沃身处其中,能够切肤感受到压抑的氛围,以及……压抑中渐渐有些人心思变的骚动。 就像是将要下暴雨前,林间的各种兽群,都警惕地嗅着风雨的气息,在心中判断着这场风雨的走向——是要躲起来避开风雨淋透的风险,还是趁着这场难得的风雨,去捕猎填饱肚子? 又像是,在海洋中,有两只庞然大鱼平稳并行时,其余的小鱼就会躲得远远的。然而若是两鱼翻江倒海似的碰在一起,海水里又终于泛起一丝血腥气之时,就会有鱼忍不住,想要冒险加入战局,以分得一块肉。 * 太史局。 这日元宝又给姜沃带了他自家做的重阳花糕。于十数年前,两人同窗时一般。 姜沃笑收了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