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漆黑海浪上看见了几片模糊昏白的碎片——那是船的什么部分,她却几乎认不出来了。 其中有一片较大的、似乎是破碎甲板的影子,漂流的速度比其他碎片更滞缓,好几秒钟过去,竟然还没有漂开多远,就好像它身上挂着一个什么沉重东西似的。 谢风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登时来了精神,脚下一蹬,就一个猛子扎入水里,朝它全速游了过去。 “这里,”遥遥一声呼喊,让重新露头的谢风,心一下子沉进了失望里——是那个蛇头的声音。 那蛇头一手扒在甲板上,只勉强露出了个脑袋,朝她拼命喊道:“救救我们,东小姐受伤了!” 谢风差一点连眼泪都滚出来了。 或许眼泪真的掉下来了,但是在海水和雨水里,她什么也分不清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游到那碎甲板旁的,伸手一捞,果然在蛇头的另一边手上摸到了一个人——被捞出水时,她的黑发缱绻地缠在谢风手臂上,身体冷透了,即使是从体内不断涌出来的血,都叫人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别怕,别怕,”谢风的手指压在东罗绒的颈动脉上,意识到她还在,也意识到自己其实比谁都害怕。“我救你,我可以救你,你看看我……” 奇迹般地,谢风的声音好像唤回了一点东罗绒的神智。她在谢风的手臂里,轻轻发出了一点呢喃似的嗓音;不像是身受重伤后泡在冷海中的呻吟,却像是在一场长梦中偶尔苏醒过来,又要睡过去了。 “我没事……”东罗绒低声说,“就是有点痛……” 任何理智的人都会意识到,救下她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但谢风的确还有一个办法,这个办法是直到将东罗绒抱在怀里时,才突然强烈地冲击起了她的神经。 “我可以、我可以再造一件物品了,”谢风带着恳求似的说,“我突然感觉到的,我现在可以再造一件……” “没有……台灯了呀。”东罗绒似乎在微笑。 不仅是台灯,此刻茫茫黑海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东西,符合能被做成物品的资格。 但是有一个人符合。 原来濒死的人,是可以……是可以被做成人形物品的。 谢风抱着东罗绒,一时间浑身都发抖,说不清是寒冷还是害怕。 “你……愿意一直陪着我吗,”谢风将头埋下去,埋在她的耳颈间,她的血打在谢风的小腹上,还来不及一暖,就被海水冲成了冰凉。“作为……作为物品?” 短短片刻间,东罗绒好像就已经说不出话了。 她似乎正在一阵阵失去意识,如果不是谢风不断地呼唤她,可能她早就远走了。谢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很自私,或许是吧,但是东罗绒如果无法回答,她——她是不是可以替她下决定? 东罗绒忽然动了一下。谢风刚开始以为是海浪波动,直到她挣扎着又动了一下,谢风才意识到她在干什么。 那只心形银吊坠,【将心比心】,现在还没有过期,还挂在东罗绒的手腕上。 【将心比心】的效果,一次只能笼罩一个人;当那蛇头忽然大梦初醒一样、回过神来的时候,谢风已经顶替上了他的位子,完完全全地浸入了东罗绒的心态里。 “……我不愿意。” 她明明没有说话,但谢风却听见了。 “我这一生……都是作为一个物件活着的。我是个摆设,是张挂画,是个幸运符,是掏钱的对象,是销售的目标……可是并不是人。我的生命很早以前就被夺走,而不再是我自己的了,我的愿望,梦想,喜恶……从未有人问过。如果我不能以自己的意愿活着,那我宁可……不再活着。” 她似乎又笑了一下。 “最后能到达大海,我已经很满足了。” ……是真的,她的确很满足。 接下来的几分钟,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了。谢风小时候有过这样的经历:她被母亲斥责得委屈,哭得特别狠,呼吸匀不过来,脑子里因为缺氧而昏昏沉沉,以至于除了哭,好像身外之物什么都不存在了。 此刻的不同之处在于,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在哭,还是因为受了东罗绒的影响,正在满足地微笑。 后来,有两件事终于闯破了她那种做梦般不真实的状态。 一,是雪白的探照灯光,随着军舰驶近,撕开了笼在海面上的黑幕。 二,是在探照灯光下,她看清了仍旧扒在甲板上的蛇头。他正直直地盯着谢风,眼睛越鼓越大,越来越远,正逐渐向脑袋两侧慢慢转了过去。他看起来像一只螳螂,海螳螂。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