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发,花色连衣裙的女人摇曳着步伐走来,嘴里叽叽咕咕啐骂:“要死,今朝又输了钱……” 她眯起眼睛看藕涓,点燃一支辛辣的烟,用涂着红色凤仙花汁的手指夹住,声音和那烟一样的呛人:“哦你今天来啊,搞成这副样子要死了。” 然后打开门,浓烈劣质的香水味直冲藕涓太阳穴,她有点想打喷嚏,揉揉鼻子,咬牙忍住了。 没过多久,小姨父也回来了。一身卡其色工装,一边把带回来的熟食打包盒放在玄关,一边换鞋。他看了藕涓一眼,没有说话,跑到小姨那里窃窃私语了几句。藕涓低头抠手指甲边缘的死皮,耳朵里最后传来的是小姨父的“哦”,以及关上房门的声音。 那天哥哥一直没回来,姥姥念叨了大半辈子他的名字——周驰,却连他一面也没见过。 小姨在饭桌上骂了他一晚上不学好的废物东西,宗桑,小赤佬,也不知是指桑骂槐,另有所指,还是别的什么,小姨夫吃了一半扔筷子回屋了。 藕涓在姥姥那里听过母亲和小姨的故事:一母双生,都是容貌出众,一个在枫山待了一辈子,嫁了当地老实本分的人,做点小买卖谋生,却在进货途中偶遇车祸双双殒命;另一个心比天高,早早便离开家乡,来到南城,预备凭自己的美貌,另谋出路,很难说她运气好还是不好,结识了一个小干部,走关系给她找了工厂里的闲差,美美盘算着结婚当干部夫人,却被正牌找上门来狠狠羞辱了一番,几年光阴蹉跎下来,有些心灰意冷,无奈嫁了工厂里一直追求她的电焊工,也就是周驰父亲。 晚饭后,用过的碗筷堆在水池边,沾满汤汁的抹布、钢丝球、洗洁精搁在旁边,白色墙壁上掉了几块粉皮,满是褐色油斑、黑色霉菌。 小姨“甩手掌柜”的骂声从房间传来,尖锐、刺耳,她像鲜艳的曼陀罗花淬了毒,又正在慢慢枯萎,谁也不知道干枯后的模样。 藕涓走过去洗那些碗,透过窗户,隔壁人家墙上挂着一台电视机在放动画片。藕涓伸头看了两眼,不多时有人趿拉着拖鞋过来关窗,她便匆忙低下头,涨红了耳根。 小姨家没有额外的房间,她只能跟周驰挤一间,换了二手的上下铺木床,铺的是单面竹席,藕涓的编织袋堆在门口,她不敢打开把东西拿出来,也不敢先睡觉。于是把灯熄了坐在客厅撑着头发呆。 小姨夫的呼噜声此起彼伏,藕涓的背上大滴大滴淌着汗,白净的腿上被咬了好几个包,她忍不住在蚊子包上用指甲掐十字。 锁匙转动的声音传来,周驰终于回来了。 眼前的黑暗被突如其来的明亮覆盖,周驰被起身走了几步的藕涓吓了一跳,没忍住骂了一声。换鞋,进房间。 藕涓瞪着眼睛看了一会那双对勾的鞋,有点疑惑刚刚鼻青脸肿的男孩跟下午见着的是不是同一个,直到周驰在厨房乒哩乓啷地拿锅碗瓢盆,被小姨扯着嗓子骂“人不要做做鬼,要死了你”。 小姨夫被吵醒,房间里又掀起新一轮的骂战,周驰权作充耳未闻,没有人给他留饭,他拆了一包方便面煮,打一颗蛋,再放一根火腿肠。 锅盖盖上,里头咕噜咕噜煮,周驰双手插兜,面朝藕涓,他的眼睛被揍得肿得飞起,完全看不出眼神和视线,但藕涓猜他是在打量自己。 有一点紧张,揪着衣角,怯生生开口:“我叫藕涓,我……” 她的话没讲完就被周驰打断,“你饿不饿?” 藕涓摇头,但肚子不合时宜传来一声咕噜,她有些尴尬,很快清清嗓子、咳嗽一声打算盖过去。 周驰那边掀开锅盖,浓郁的香味传来,汤汁被收干,面条饱满有弹性。他用大碗盛了全部,又拿一个小碗,两双筷子,走到餐桌前,夹出几筷子面条到小碗里,荷包蛋、火腿肠也挑出来。他推推小碗,没有看藕涓,“吃吧。” 藕涓便坐下来小口咬那颗鸡蛋,她吃饭很慢,晚上在饭桌上也只来得及扒拉米饭和近前的咸菜。周驰吃得很快,囫囵三两下碗便精光了,他扔下一句“把碗筷洗了”便进了卧室,再过一会,拿衣服出来走向浴室。 藕涓又在水池边磨蹭了很久,对面的灯光也熄了,偶尔会有几声小朋友的啼哭传来。 进卧室的时候,灯还亮着,点了蚊香袅袅的烟,周驰光着上半身在床上打坐,新的旧的伤痕清晰可见,眯着眼睛。 藕涓想了又想,还是把那双布鞋从编制袋里拿了出来,递到跟前,“姥姥给你做的。” 周驰闻声半睁开一只眼睛,斜睥一眼,“我不要。” 藕涓眼前又浮现出那双对勾的鞋子,想想也是。她没有吱声,把鞋子又收回去,关灯,就着窗外一点月色攀爬梯。 藕涓躺在床上,翻了几个身,周驰有点不耐烦:“老实睡觉!” 藕涓僵住,屏住呼吸,又问:“你疼不疼?” 周驰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只是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哼,“打你一顿试试,看疼不疼?” 藕涓不敢再说话了。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