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天后,庄郁坐在淮江市惠爱医院急诊楼女厕的马桶上,手腕灵巧地用水果刀沿着马克笔画下的轮廓挖着一个南瓜。 窗外淅淅沥沥落雨,一阵惶急的跑步声传来,紧接着是急促地拍门。 “庄医生!腹泻患者的化验单出来了,钾含量太低了!才2.35mmol/l。” 庄郁的刀一错,脱离了笔迹轮廓,将左边的眼睛挖大了。 她将南瓜举起正对着自己,一只眼大,一只眼小。 “低钾血症,你多看着点她,开四支氯|化|钾。葡萄糖加维c、维b6,氯化钠配兰索拉唑。钾上来了再验次血,安排做ct。腹泻用左痒氟沙星氯化钠。” 门外护士口中喃喃默念,溜烟跑了。 门里庄郁将南瓜抛进垃圾桶,起身摁冲水建。 她手插白大褂衣兜,走在幽幽暗暗的走廊,突然看到了什么,意外地停下步子。 走廊连着急诊大厅的光亮处,14岁的她浑身是血的被一群护士和医生拥入抢救室,紧接着第二张担架床是没有意识了的庄书阳。何萍跌跌撞撞跟在担架后,沾满血污的枯手像只鸡爪攥着小庄郁掉落的红色凉鞋,瘫坐在地砖上失声痛哭,“你们救救我女儿,我女儿啊!” 走廊中,庄郁的眼睛定格在那双红色凉鞋上,神情颇为动容。 惠爱医院的人事专员曾问过她,“哥伦比亚大学,医学系硕博连读,这么好的学历,为什么来我们这?你这学历去淮江首医,去盛和,去任何一家三甲医院都绰绰有余吧。” 何萍哭喘的幻像被推着担架车奔跑的护士破体而出。 她为什么选这?为什么? 庄郁朝护士的方向迎了过去。 因为它让她幸存下来。 下午庄郁请了假,她母亲前天肠癌走的,今儿15点20在淮江善宝山殡仪馆举行告别仪式。 告别厅空荡荡,就庄郁一人站在何萍照片前。 她母亲瘦得脱了形,就是骨架上绷着一张皮。 今儿雨打,天暗,灯光斜照在何萍脸上,呈现一种浑浊的灰白。 庄郁一身黑风衣立在阴影中看不出悲喜。 隔壁的告别厅极热闹,雄厚的恸哭声绕梁不歇。男人哭完女人哭,女人哭完小孩哭。 “您听听别人的,再瞧瞧您自个儿,一个人都没来,人活成这样,多悲哀。” 庄郁掐了把大腿,还是没哭出来。 “这次回来,不准备走了。我入职惠爱了,也租了房,朝南。是……一栋好房子……里面有个钟,我特喜欢,一到整点,就会飞布谷鸟,飞就罢了,还唱,唱得可好听了,布谷布谷,布谷布谷……您要是看见了,也喜欢。” 庄郁把手续办完。 回了趟小营口胡同,把院落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部打包搬至虹场路的富华家园。 这两地中间途径了西城分局,她让的士在那儿停车,去报亭买了本杂志。 老板正嗦粉嗦得惊天动地,一看庄郁的眼神停留在《淮江周刊》,忙嘬干净筷子上的酸菜叶,用筷尾点了点。 “就一本了,其他全买走了。” “谁全买走了?” 老板神神秘秘指分局,“开大会检讨呢,人手一本,搁谁身上面子都挂不住,多少年了,正批评与自我批评呢。” 分局一层大会议室,密密麻麻坐着面色严峻的警员,鸦雀无声。 老殷斜着身,铁青着脸,盯着手里的保温杯。 孙队神色涣散地立在黑板前沉默不语。 幻灯片上是一本媒体杂志,硕大的黑体标题:【三年未侦破,富贵一家魂归何处】 孙队因长时间沉默,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顺了几千遍……没结果……”他停顿了很久,手指抠着马克笔笔盖,“我不知道我要上来说什么。” 孙队颓,老殷也丧。 全队上下的脸都被摁在这城市的地上揉搓。 更何况,不单单是脸的问题。 老殷想起前天晚上在客厅,扫开殷天的作业本。 一张数学试卷掩藏在下面,血红的27分尤其扎眼,分数旁是殷天模仿他笔记的签名。 他内心的二踢脚刚要燃炸,就注意到了些蛛丝马迹。 将试卷贴向眼前,老殷注意到每一道选择题的正确答案上都有极浅的铅笔痕迹。 他突然就记起了张瑾澜的话,“她所失去的会随着年龄成倍增长,多得超乎你的想象和认知。”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