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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节


看见翠绿长缎带倏然飞出, 顶端系着铃铛,咣啷啷指上打下,惹出周遭掌声如雷。

    已是半夜了, 宴席才刚开场, 美酒一轮轮捧上来,觥筹交错。

    只这间房实在太古怪了。

    四面白墙落地,原有隔断、家具全部拆除移走,三间正房打通,成个十余丈的通间儿, 北墙正中挂了幅弥勒佛画像,与官寺造型相类,是善跏趺坐姿, 左手举于身体左侧,右手置右膝上,高髻圆润,神态庄肃, 唯面貌截然不同,年轻, 方头大嘴,略有一丝木讷。

    宾客们站着饮酒,挤挤挨挨,少说有七八百人,打扮更诡异,不论男女,皆披头散发,素布白衣垂地,有的敞着怀,露出的皮肤鞭痕交错,新旧叠印,仿佛受过重刑。

    独最上首两人坐着,法王背后的瘦高个儿面相突兀,顶着张惨白的寡脸,凶神恶煞,嘴唇薄的快抿没了,要不是不惧灯火,活像白无常夜游。

    王居士站在前排,命侍童为两位尊者注满,双手捧酒盏极期待。

    “净居国明法王容禀,某在家修持佛法多年,遣散妻子,持守五戒十善,虔心从佛,皆不得其门而入,唯有去岁拜在十住菩萨门下,方才了然顿悟!然白衣长发会戒律严明,法王若能恩准某入会为僧,某情愿奉上全副身家!”

    净居国明法王——即是张易之,听得十分有趣,咦然垂眸来看。

    兴盛绸缎庄在两京有些名气,分店七八家,不独本地花色,偶然还售卖西来的新鲜纹样儿,能领一时风气之鲜,所以九州池宫人也有捧场的,都说这王居士做生意有些手腕,妻妾儿女济济满堂,是个富贵吉祥人。

    谁知前年五十大寿,宾客云集,捧得他忘乎所以,以至酒后起兴,非要趁夜巡检库房,这便祸从天降,忽然地动,硕大货架倾倒,几百斤绸缎轰然压身,前后儿婿侍从皆无事,独他瘸了条腿,又不能人道。

    王居士从此性情大变,闭门数月决意出家,先在太原寺献灯油,好大手笔,一日便是足两千缸,烧得浓烟滚滚,犹如山火,寺僧掩面奔走,都道是百年难见的大功德,却还是解不开他心头芥蒂,常夜半怒吼痛哭,寝食难安,就被武三思兜揽了来,说以新弥勒取代旧弥勒,报他无辜地动之仇。

    眼下瞧,已是铅华洗尽,身上无一装饰,头上拿竹签挽着,只包了素布。

    “你的身家,除了几家铺子,还有什么?”

    张易之手里琉璃酒盏微晃,泠泠水光反射烛火,映出琥珀色波纹。

    王居士屈指算算,思忖了方道。

    “庄中存货,盘算盘算,或可再卖出万余贯钱。”

    张易之并不满意,转头向十住菩萨——即是武三思,嘀咕了两句。

    那自封的菩萨便问。

    “听说你在清化坊有个院子,地段极佳,隔坊墙就是东宫,又宽敞,住两三千人不觉局促,可是早已捐给贤首国师了?”

    王居士缓缓抬头,来回打量他二人,露出讶异之色。

    法王在白衣长发会中地位尊崇,头先数次法会从未露面,独近日天象异常,方才现身,昨日十住菩萨皆再三叮嘱,断断不可直视法王面容,所以私底下大家揣测,都当他是新佛化身,有金刚怒目之相,甚至长着三头六臂,鬼面獠牙,但他方才斗胆这么一瞥,映入眼帘的却是——好俏。

    会中人人穿白,因会中宗旨,乃是断尽六亲,屠灭佛门寺舍,斩戮僧尼,焚烧经像,誓要毁天灭地,焕发新生。法王穿白,却明摆着只求个俏字,素缎对襟窄袍修饰出挺拔腰条,袖子往肩上随便一拢,便是风月无边。

    王居士是行家里手,一眼看出他这身缎子来历不凡,寻常货色再没有这样轻软服帖的,硬是在缎子上织出了单丝罗的拼叠效果。

    “是,那座宅院贴着坊墙,有十亩地方,挤挨些住,两三千人皆可。”

    顿一顿,给法王戴高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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