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安儿和傅妆雪从西山硬生生走回傅府的阴影,还历历在目,他亦听说过关于那位大司马如猛虎长蛇,杀敌如麻的传闻,他怕,可也不能让母亲把一条命都交代在这儿,只得舍下身段,左躬右揖地说情。 好话说尽,甲卫不动毫分。 “骄奴……”邱氏此时终于转过弯来,隔着围守的精兵看见次子,浊目中涌出泪水,瘪着唇吞声啜泣,“儿啊,你快救救母亲,我不要跪在这里……” 这里人来人往,全在看她,太丢人了。 傅骁红着眼狠跺脚,“母亲啊,您糊涂!儿早说过要以缓柔为上,让您不要有过激之举,为何就是不听?您以为倚老卖老威逼小辈,便能逼人就范,殊不知丢的是我傅氏的脸。” 邱氏蓬发泪眼,形容可怜,“我一心为了傅家,岂知会如此,周燮再三保证此计必达,我以为可以……” 傅骁听到那名字,头脑一懵:“谁?” 邱氏以为儿子没有听清,以帕蒙脸呜声道:“周燮,我向他问计……” 傅骁又岂会不知那周燮是何人,此人本是长兄身边的一个小小幕僚,寒门出身,靠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虫蝇附骥,赚到一个七品小吏勾当。 十五年前的那场北伐之战,长兄傅容出任持旌使臣,三郎为从使,随征北大将军刘洹赴兖州陈留郡,与羯人建立的后赵国争夺黄河一带的控辖之权。 随行簿吏中,就有这周燮。 那场战事,可谓大晋三次北伐中最为惨烈的一次,北朝骑兵凶悍,又熟知地形,刘洹大军几次有倾灭之险,折损十之有七。 最终是兄长冒死从犬洞潜出围城,怀揣国书与旌羽,前去鲜卑高辛氏部落求援,方出其不意,扭转败局。 然兄长在回转的路上不幸被羯兵截杀,三郎和几个从吏也未挺过那最后一场乱军厮杀,傅家出征的人,最终死里逃生回来的只有这个周燮。 回京后,周燮凭功一路做到了扬州郡治中从事,从一个七品寒门,一跃成为五品官吏。要知在九品官人制度下的晋朝,寒门出身的人,最高也做不过六品,周燮已算是个特例。 而傅家老太太,好像特别喜欢干爱屋及乌的事,看在周燮是陪伴长子走完生命最后一程的人,又千里扶回家主的灵柩,对他格外照顾,还亲自为周燮说合了一桩亲事。 此事在当年,同样在世家间引起过一阵议论,邱氏事先也是瞒着傅骁,等傅骁从别人嘴里听说母亲给一寒士子牵线说媒,心都要惊裂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便是所谓的“爱子如命”吗?对待亡子身边的一个小小文吏,竟也能青眼至此。幸那周燮还算有几分才干,颇得上宪赏识,这件不大不小的风波才算遮了过去。可傅骁依旧不喜此人。 果然他预感不错,今日,此子又来坏傅家事! “母亲,您事先不问过儿子,却信由一个外人?” 傅骁就知道,这样一个又阴又毒的招数,根本是坊间无赖的法子,母亲她如何想得出来?周、燮!傅家待他不薄,他究竟想做什么? “您可知,今日之后,孩儿的官声,你孙儿的前程,傅氏世代的名誉,都被你这一跪断送了!” 邱氏听见这话慌了神,白着脸哆嗦:“怎会,陛下一向厚待我傅家……” 傅骁凄然闭了闭目,母亲当真不知道吗,陛下厚待傅家,只因未来的太子妃出自我家啊。 他望着跌在那青石道上孱弱欲倒的老母亲,目光既悲且凉,血红着眼长叹一声: “罢,阿母生我养我,儿子今日便舍了官名不要,这就去向陛下辞官求情,定救阿母一救。” 他想不到除此以外,还有谁能令大司马收兵,眼下只有寄希望于陛下仁慈了。 “儿……”这句话如一张定鬼的符咒,一下拍在邱氏的脑门子上,惊得她的魂儿都颤了。 她一世绸缪,所为的便是傅氏儿孙官能越做越大,傅氏门楣一代比一代兴旺。她的长子要配享太庙,她的骄奴要位列宰执,她的安儿要做太子最倚重的从龙之臣,这才行啊!这才行啊! 辞官,岂非比挖去她的心肝还疼? ?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