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罢了,可是,你得明白,我也会死。” 张群玉瞳孔缩了一下。 一个君王,在被逼宫的时候,自己说自己也会死这种话? 简直荒谬! 张群玉忽地生出几分这些年被愚弄的怒意。 “我只是一个臣子,能守住,是我职责。就算我守不住……” 容厌打断道:“你必须守住。” 张群玉顾不得什么君臣之隔,语气顿时锐利起来,直接反问道:“为何?” 容厌望着他,忽地轻笑了一下,意有所指,“你说为何?” 张群玉正欲反驳,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顿住,手指攥紧。 他唯一一件对不起容厌的事。 容厌看到他的神色变化,垂下眼眸,知道张群玉此刻是彻底明白了。 他想要嗤笑,却自觉更应自嘲。 神色淡淡,他轻声道:“不管这江山会不会易姓,大邺不能姓楚。若我活不下来,总得有一个信得过的人是在最上面。她是我的皇后,我不能让她接下来因为我的缘故,还要被算计。” 张群玉不再急着想要出门,他忽然大不韪地大步回到殿中,仰头去看容厌的面色。 玄金的龙袍颜色浓丽,容厌的面色便显得愈发苍白,如濯冰漱雪,而唇色竟已有几分乌色。 可他的眼神依旧全盘在握。 即便是谋算自己如何死亡。 张群玉眼中漫开苦涩、愠怒,可对着容厌此时的状态,什么话都显得无力。 他这些年的持重和分寸毁在了这些时日。 他是对不住容厌,可一想到自己这段时间被他刻意地算计引导,张群玉用力闭了一下眼睛,低声骂了一句:“容厌……你真是活该。最后这一步,能让所有人恨你,也是天下第一的本事。你是皇帝,是我等许多人誓死追随的君主,你……你眼睁睁放任你自己走到穷途,你若真死了,你自己倒是清净,可你后面那么多人又该怎么办?” 容厌静静道:“这个天下,从不曾缺谁不可,我也一样。明日之后,北疆平定,皇城亦有大军控制,士族有裴氏等家族引导。这些年,我清洗朝堂,使得文武有序,制衡有道,等到晚晚回来,她想让谁上位便让谁上位,我信她。” “而我,”容厌轻轻闭上眼睛,眉眼间笼罩着并不厚重,却存在了太久的疲惫。 他声音几乎细不可闻,“我不想再累了。” 自幼就浸在仇恨和危险之中,当初为了复仇和活命而权欲熏心,后来大权在握,便一瞬间失去了斗下去的可能,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 这一年,他用尽全力去爱一个人,那么久的坚持,让他越发怀疑自己当初拼命复仇和活下去的的意义和价值。 他太累了,他只能给自己一个理由,只想摈弃全部,纯粹为一个人活着。 时至今日,她若是不要……那他也不要了。 活着当然很好,可他的“很好”,前提是她最后的选择是他。 否则,他活着还能有什么乐趣。 人又怎么做得到一辈子那么多年地自找苦吃。 张群玉站在阶下,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容厌不想在人前失态,他神智刚有昏沉下来的趋势,下一刻,就将手指按在自己的左边手臂上,指尖用力,血色透过衣袖往外极淡地渗透出来。 锥心的刺痛沿着手臂往头颅蔓延开,剧痛之下,他又能维持住清醒。 昨夜划破的这道刀口,从受伤的那一刻到此时,已经数不清被扯裂了多少次,到了血都流不出多少出来的程度。 张群玉不是只能看到一面的人。 某种程度上,他觉得容厌这样忽然之间撒手不管,是辜负了许多人对他本人的信仰,是极不负责的表现。 可他也知道,容厌不会没有安排后手,他一死,堂堂一代明君困死于罪大恶极的士族反扑,说不清运作之后,他这一死会不会激发更多人千万人吾往矣的孤勇。 总归不论他生他死,从大局上看,他都可以让自己问心无愧。 ……连去死都要给自己谋划那么久、找那么多的理由、融进那么多的算计。 张群玉也体悟到了这股悲哀。 他仰头又看了看容厌。 容厌高座龙椅,一手按在奏折之上,另一手撑着额头,低垂而下的眸光此刻也透着彻骨的冷静和全盘在握之意。 若不说,没有谁会透过这迎面的压迫感和威势,去看到他如雪般苍白脆弱的面色。 “你不要后悔。” 容厌唇角一弯,声音平静而从容,“固所愿也。”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