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偕鸾帐

六八、重相逢神多灵迹恤孤儿长冬不枯


推往与血亲相反的方向,贞一的指尖从她掌心中缓缓抽离,如同不绝如缕的呜咽。

    巫祝娘娘冲花奉笑了一下,走到小门前,从他怀中接过熟睡的幼儿,放进竹筐里,小心翼翼地搁在地上。花奉搀扶着北堂岑坐下,问道“罗生姐姐,你的腿怎么了?受伤了么?”

    “没有,早先用柳木接骨,动了刀,快长好了。”北堂岑摇头,仔细地将他脸容打量,笑着用手背蹭蹭他的脸颊,说“后来你姐姐如愿进了陷陈营,她现在是我府上仓曹。几年里,她的形容大改,不似从前,回头你见了她,不要害怕。”

    “她还活着,我就已很开心了。她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害怕。”花奉笑了一下,眼中泪光涟涟。

    “你姐姐一直在找你。听说你辗转流离,到了永州的地界,被人带走了。她打听不出那人的底细与行踪,只盼着带走你的是个值得托付的好人。”

    “不是那样的,罗生姐姐。当时我姐姐怕我受到伤害,剃了我的头发,还在我脸上涂泥巴,看着都没个人模样儿了。带走我的是一位卢大人,当时她是县尉,行事低调,为人端正。并没有人对我动那样的心思。”花奉着急解释,忐忑不安地觑窥北堂岑的脸色,接着道“她的小儿多病难保,大人为我取名卢上客,让我代替小公子到娘娘们跟前修行,给小公子做替身。那时我的处境艰难,我也不会别的,只略懂些草药,男孩儿家家的,又独自在异乡…我不是、我知道我对不起娘…”

    “怎么会呢。”北堂岑低头瞧他,用拇指抹去他脸上的泪痕“你娘晓得你能随机应变,这么多年,一直活得好好的,不知道多开心。卢大人我知道,官拜法司侍娘,听闻她曾有一男,然而早夭,尚未成人就死去了。”

    “嗯。”花奉点头“大人说见了我伤心,又不能不管我,恐怕我受人欺辱,所以将我带来这里。破山寺收养了一些弃婴和孤儿,需要人手。”

    阳光逐渐委顿下去,山的另一端阴影沉沉,愈发浓郁,金黄色的晚风摇曳在他的衣摆。簌簌晃动的草尖在他手边犹如幡旗,微小的生灵奋勇争先,顺着他的衣袖爬上肩头。“罗生姐姐怎么只问我,都不说说自己呢?”花奉眼中泪光涟涟,心疼道“卧床养伤很让姐姐疲惫吧?好在是快长好了,算是熬出来了。姐姐你总是这样,难受也不表现出来,现在又不在战场上,分明可以和我姐姐说的。”北堂岑微笑着,没有说话,抬手抚过他白玉似的颈项,摘去一只蚂蚁。

    男子的障重,戒条亦多。杀盗淫妄酒,皆为不净行;迷惑失正道,形消魂魄惊。花奉下意识地想要躲闪,随即便有些僵住了,深刻的遗憾爬上后背,叫人头颈刺痛,而他对此着实无能为力,直到骤然响起的哭声令他魂魄惊悸。“对不起,姐姐。”花奉慌忙起身,走到小门边,弯身将那幼儿抱进怀里,背对着北堂岑,不停地轻拍、安抚着。

    “这个孩子怎么了?”

    “她更小的时候,右小腿被重物碾断,母父将她丢在山门前。”花奉知道这个孩子是哄不好的,得等她哭累后自己睡去。她既爬不远,也不会走,长久地被困囿在原地,痛苦得只能嚎哭,“她前脚掌和脚趾的骨头都碎了,小腿皮肉撕脱,看着完整,但实际上已经全部脱套了。她还太小,根本没的治,我只能将她的腿从膝盖处截断,连髌骨一起摘除。”

    夕光穿过雪影绰绰的松林,投在北堂岑的手心。小蚂蚁爬下她的指尖,迅速地消失在土砾与碎石中。

    “当时她才七八个月,我还以为她活不了了…对不起啊,罗生姐姐。这孩子就是这样,她只要醒了,就会一直哭的。也被领走过几回,但后来还是因为太磨人,就又送回来了。我先回东厢——”阴影浓烈地印上花奉的脊背,浮动的暖香中,北堂岑戳了戳幼儿柔嫩的掌心。

    那五指于是收拢,皮肤透着粉,攥住她的两个指节,凸起的拳峰轮廓精致,像包裹着小巧的神像的龛。花奉清晰地感觉到一枚水珠的坠落,随即无形的、广阔而深邃的涟漪以她们所接触的双手为圆心,朝向周围缓慢地荡漾开。“罗生姐姐…”她们离得太近了,嘴唇几乎要碰到姐姐的脖颈。她的眉骨与瞳子在黄昏的映衬下飞光掠影,幼儿的哭声在她侧颜的轮廓中百转千回,渐渐止息,变得不再刺目。花奉看见她眼下的阴影逐渐被柔情消去了。

M.paRtSORDer63.cOm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上页 偕鸾帐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