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之从未想过,那相关于周奐的过去,竟会是从她母亲口里得知。 在听见那句回答之后,她一路开快车赶回北投老家,进了家门正巧碰上父亲,她也没打招呼,匆匆忙忙地上楼闯入母亲的书房,急切地向她问了当年的事。 周奐的故事几乎集结了所有可能想见的悲剧。 周奐的父母是近亲表兄妹,从小在同一个村落长大,他母亲十六岁那年遭到他父亲强暴,意外怀孕,家族为了掩盖这桩丑闻,潦草地让两人结了婚,要他们离开村里,不许再回老家。 妻子怀孕期间,周渊时常藉着酒意强来,导致胎儿不满八个月就早產出生,加上怀孕期间并未摄取足够的营养素,生命跡象微弱,必须在保温箱里观察,还得自费营养针。 孩子出生后,周渊几乎把所有的关注都摆在孩子上头,对医生的建议也照单全收,然而家里所有开销都仰赖他开计程车的微薄收入,没有馀力支应妻子產后照护的费用,因此林春梅產后不过两日就办理了出院,在餐厅当洗碗工贴补家用。 孩子出院后,周渊遂将赚来的钱拿去添购孩子的新衣、奶粉及日用品,也因为孩子在的缘故,也有好一阵子没再对妻子强索。 然而,当孩子上了小学,一天有将近八个小时的时间不在家中,加上那几年政府主打对陆开放政策,中国游客来台观光数量剧增,周渊的收入增加不少,又有了买酒的馀裕,家庭生活再度掉入了先前的回圈。 自周焕有记忆以来,母亲总会在八点左右就哄他上床睡觉,然后他总会在夜里听见酒瓶碎裂、傢俱摔砸的声响,而这些喧腾中也总会夹杂着母亲微弱的啜泣声,偶尔更会伴随嘶哑地哀嚎和哭求。 每天早上醒来,他总会看见母亲的脸上、手臂或腿上出现一些昨夜还不存在的新伤口,有时是瘀青,有时是破口,有时甚至淌着黏稠未乾的暗红。 他知道母亲受伤了,想替她上药包扎,却发现家里连医药箱都没有。 他急得哭了,想去和附近的邻居求救,却总是被他母亲阻止。 他母亲总是抱着他,用着无比温柔的口吻,在他耳边说:「周焕不哭,妈妈没事,妈妈不会痛。」 在每一次遭丈夫殴打或强暴的隔天,她总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句任谁听来都不真实的谎言,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孩子,这是上天给她的命运,她会甘心承受,绝无怨言。 周焕知道他家对面住着一户父亲是刑警、儿子也想当警察的人家。 小学三年级开始,他每一天放学之后都会站在家门口,看着社区里所有的孩子都跑去和那户人家的少年玩,每一次看着的时候,他都有股衝动想去拜託他,拜託他救救他妈妈,可是每一次当他往前踏出一步时,他就会听见母亲喊他进屋里帮忙,每一次都是这样,就像是刻意要阻止他向外人求救。 林春梅从来就不需要任何人的介入或帮助,因为她打从心底认为自己并没有遭遇任何不幸,她始终认为夫妻之间本该如此,无论生活过得好坏,都该甘之如飴。 周焕并没有被他母亲的论点说服,也不想永远只能淹溺于无助,所以他拼了命念书,进入最好的公立学校,想考上最好的大学,成为一名医生,让经济不必再倚赖只会酗酒动粗的父亲,彻底带他母亲逃离恶梦的爪牙。 除了念书之外,周焕也开始想办法赚钱。 国中时,他去学校的福利社打工,每天拿卖剩的麵包果腹,上了高中后,他积极参与所有能拿奖金的学术竞赛,学校的公佈栏上几乎全是他的名字。 他将赚来的钱藏在衣柜深处,连同母亲给他的餐费一併存了起来,饿了就喝水。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多年,直至十六岁那年的五月下旬,周渊在驾车的过程中与乘客发生纠纷,推挤拉扯间失手打伤了对方,对方一怒之下告上法院,车行老闆赔付了赔偿金,将周渊解僱,也收回了租借给他的计程车。 从此,周渊求职处处碰壁,更变本加厉地酗酒,几乎没有一刻是清醒的。 喝醉以后,他就拿妻子出气,下手一次比一次还要狠,从原先徒手抡揍,到后来拿椅凳殴打,有时甚至拿酒瓶摔砸,把枯瘦体弱的林春梅打得遍体鳞伤,也把早已家徒四壁的屋子毁坏成满目疮痍。 高一下学期结束后,家里没有多馀的金钱能够继续支应周焕的学费,他只好办理退学,找了一间手摇饮料店的工读赚钱,勉强维持日常开销。 从小到大,他的父母从未替他过生日,他们没有多馀的钱买蛋糕或礼物给他,可是每一年生日,他母亲总是会特地去市场里买一盒样貌丑陋但价钱便宜的草莓给他。 案发那天是他十七岁生日。 前一晚,林春梅走了很远的路,特地去了市区的蛋糕店,买了一块草莓蛋糕回来,在他出门工作前告诉他下了班早点回来,「妈妈给你买了蛋糕要替你过生日。」 那是周焕人生里第一个生日蛋糕。 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