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起了风,灵前的烛火忽明忽暗,墙上的斑驳影子随之跃动,好似摹写着诡异画符。 丁述来到几案前,凝望片刻后整装下跪,朝着那灵位默默叩首。双澄尚未从刚才的惊慌迷乱中彻底清醒,只是怔怔地站在他身后。 叩礼行罢,他还是跪在灵前,并无即刻起身。双澄望着他的背影,沙哑着声音道:“师傅……你,真的就是之前说起的川西大盗?” 他凝视着灵位,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 双澄的话还未说罢,丁述已侧过脸道:“是否觉得,我这样一个被朝廷通缉的大盗,怎会与傅帅扯上关系?” 她默然无语,丁述深深呼吸着,目光深沉。“当年我被官府缉拿,虽然多次逃脱,但也精疲力尽。后来我逃到了河北边境,本是想在荒僻山林中躲藏一阵,却不料遭遇饿虎袭击。那时的我虽然拼尽全力与之搏斗,但毕竟势单力孤,被那饿虎一下子咬住了胳膊。眼见正在危急时刻,有人自对面山坡放箭射中猛虎一目,我才得以出刀刺进了它的心脏。此后我因失血过多陷于昏迷,等醒来之时,发现自己已躺在了军营之中。” 他又转而望着其中的一块牌位,缓缓道:“那个放箭从猛虎口中救下我的人,就是傅昶少将军。我感念他的救命之恩,又苦于当时的危难处境,便假称自己本就是仰慕傅将军威名,特意寻来边境想要加入军队。当时老将军正好不在军营,少将军说见我与猛虎搏斗,看得出也是身负武功之人,便做主将我收入账下。” 双澄怔了怔,道:“那您,就一直改名换姓留在了军营里?” 丁述苦涩地笑了笑,道:“傅将军父子虽是朝中重臣,但常年驻守边疆,也很少会回到汴梁。我起初只是觉得自己寻到了个暂时避难的地方,可后来却被他们那尽忠卫国的襟怀折服。边境苦寒少粮,与繁盛的汴梁简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天地,傅将军父子却从未有过抱怨之声,一日复一日地带兵操练。我先前见过许多官员,没有一个能像他们这样,于是我便真真正正地留在了军中,后来也曾随着少将军出兵打退过北辽人。但因我并无可靠的身份,少将军有几次想要提升我的职位,都被我推脱了过去。我原本一直以为少将军并不知我真实身份,可当最后一战雪山大败,老将军被迫自刎谢罪之后,我实在看不下去,便深夜求见少将军,希望他能允许我带着营中剩下的弟兄们向朝廷请求彻查此事,不能坐以待毙。” “可惜啊!”他随后又长叹一声,“少将军却严词拒绝,甚至告诉我说,他早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只是因为见我一心效忠于他,才故意装作不知。在他看来,要是我聚众哗变,便更是坐实了朝中大臣对老将军暗中通敌的揣测,而我手下的那些人手,也根本不足以威胁想要铲除傅家的人。” 双澄心中滞闷,低声问道:“你是说,他其实也明白是有人故意陷害了傅家?” 丁述缓缓颔首,悲声道:“尽管这样,他还是不允许我带兵要挟朝廷,只是嘱咐我说要想尽办法保住府中女眷的安全……只是覆巢之下无完卵,我还在联络人手准备营救少夫人之时,将军府已被查抄……再后来,早年间被逐出将军府的二公子听闻消息后赶了回来,可那时少将军他们已被关进大牢。我们苦等时机,当得知少将军夫妇被押解出京流放岭南,便一路紧追。那几日连降暴雨,我们昼夜不停地赶路,好不容易在荒僻渡口阻截住官差,我带着几名军中旧部正与他们厮杀,却又遭遇洪水决堤。混乱中,少夫人将尚在襁褓中的你塞给了二公子,便已被大水冲走,而少将军一见此景,竟然不顾自己还带着沉重的枷锁,转身投入江中想去救她……” 他的语声逐渐低沉,双澄呼吸艰难,也不禁红了眼眶。 她似乎可以望到那滔天卷起的巨浪冲袭而来,身负枷锁的少将军却不顾一切地扑入江中,终至与少夫人一同消失在浑浊奔涌的江水中…… 是眼见爱妻被洪水卷走因而不顾自己安危而纵身相救,还是不愿让二弟和忠心耿耿的旧部再为了他拼命,故而毅然赴死一了百了?亦或是明知自己流放至岭南也是毫无生机,不如与所爱之人一同沉入江中,就此永诀人世,不会再有任何纷扰…… 她的泪水簌簌而下。 直至此时,她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什么叫做心痛。 起初凌香说的那番话,只是让她心慌意乱,不知所措。然而师傅说出的这些往事,却令她好似亲身经历了那场劫难,甚至说,是坠入了那一场满是屠戮血腥与阴谋诡计的噩梦。 她木然转过身,望着那灵位上的一个个刻入底色的字痕,有那么一刻,几乎觉得自己不在人世间。 丁述慢慢站起身来,看着她的侧脸,道:“渡口一战,我杀尽了官差,将他们的尸体都抛入江中。据说后来朝廷也派人追查此事,但负责押解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