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燕南说:“可我现在又复婚了。你觉着高兴吗?” 顾衍之说:“我真替尊夫人感到默哀啊。” 我说:“…” 十一点左右李相南过来的时候,我正在和顾衍之下跳棋。在旁人眼里,大概我俩此刻的姿势很有些奇特:我在桌子前正襟危坐,两只眼睛全神贯注盯在那些棋子上面,顾衍之右手捏了本书在手里,一边翻书一边漫不经心等我下棋,往往都是翻三页书再回来,正好赶上他走棋。我已经对他居高不下的智商已经习惯,猛然听见李相南的声音反倒给吓了一跳:“喂,你怎么能这样藐视别人的智商啊?” 他手里拎着左右两只果篮,横向的长度加起来差不多和纵向一样宽。顾衍之回头看了一眼,显然也注意到这个现象,淡淡道:“你把江燕南的那份也给拎来了?” 我没忍住笑出来一声。顾衍之把书放到一边,转身离开房间。李相南把果篮放下,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回来,欲言又止道:“他今天怎么这么好讲话?”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他的潜台词应该是,这是看在我麻烦了你这么久的份上,勉强让你见最后一面。” “…”李相南看了我一会儿,开口,“你没给我添麻烦。我只是想让你过得好。不管有没有我参与,你只要能过得平安幸福,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我本来想着他要是说出什么煽情的话来,我就给他全拿冷笑话挡回去。可他这样一来,让我准备的托辞就全都说不出口,张了张嘴,半晌讲不出话。听到他又说:“前两天你还昏迷没醒的时候,顾衍之叫人跟李家签了一笔单子,合同的数额不小,对我们家来说很有利。我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所以从此以后你也不用觉得亏欠之类。” 我说:“你不用说得这么刻意疏离。我知道你本身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半边唇角翘起,笑了一下。隔了一会儿,慢慢开口:“我这次来,其实是想跟你说,这也许确实就是近期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啊,杜绾。下个星期我就要被公派去英国了,要在五年后读完博士再回来。也或者不会再回来。这个事情是早就说好了的,本来是觉着不想去了,现在想想,反正除了学习,好像也没有其他别的事可以做了。那就还是去好了。” 过了片刻,我说:“挺好的。你应该这样。” 他嗯了一声,搭着眉毛不再讲话。自己交握双手沉默了半晌,站起来告辞。李相南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过身,跟我说得认真:“杜绾,外面人都说你很坚强,你在我面前的时候也的确很坚强,可我觉得事实并不应该是这样。你遇到癌症这种事,不可能不会害怕,只不过你是觉得除了顾衍之可以分享你的悲喜情绪之外,其他人都没有资格担当,是不是?你其实是个挺骄傲利落的姑娘。” 我再一次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李相南头也不回走到门口,突然又停下,转过身来,有点咬着牙根地开口:“哎,我不得不说,顾衍之除了那张脸长得过去之外,其他地方真是可恶得一无是处啊。” “…” 我在第二天上午做了放疗。从此以后开始了接受各种马不停蹄治疗的生活。化疗,放疗,以及新兴的生物免疫疗法。不停地被专家讨论病情,抽血,局部照射,以及吞咽大把药片,这样的光景有些难熬,但仍然还是挨过去半个多月。半月后病情没有出现太大好转,但幸而的是,同时也没有出现什么加重迹象。 到了这个地步,就不能贪求更多,我已经对这样的结果觉得满意。顾衍之一如既往的平静,我不知道他在我注意不到的地方耗费了多少心力,他不会主动告诉我这些背后的事。我只知道这些天他的睡眠远远少于我的,并且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清减下去。 我终于在一天晚上的时候,跟顾衍之明确提到了死亡的话题。 这是我们这些天一直在试图回避的事。小心翼翼地假装骨癌四期只是个小病症,只不过是中间过程稍微折腾了一下,到头来必定会好起来一样。像是奇迹比死亡更容易发生。可谁都知道,事实没这么容易。 我琢磨了很久,连放疗的时候都在想,要怎么把这个问题说出口,才能显得没那么触目惊心。然而这个问题本身就如尖刃,再怎样掩饰,也不能挡住它直戳进人心窝里:“顾衍之,假如,我只是说假如,我真的在一个多月后死掉了,你要怎么办呢?” 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