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就是来请教的,又何谈遮掩呢? 当日鬼门关战场上的一幕一幕,皆从脑海深处划过,她一剑刺出时泰山王震骇的眼神,仵官王来救泰山王时她迟疑着没有挥出的剑,还有最后出现在鬼门关上那十七只魂傀…… 诸般思绪,一一梳理。 见愁慢慢笑起来,只站在傅朝生近前,微微抬了视线望他,问道:“朝生道友乃是天地所生,人虽称你为‘至邪大妖’,可未必不是天地灵秀之所钟。我想知道,朝生道友如何看着生死轮回?” 生死轮回? 这四个字,看似简单,实则极大。 傅朝生本该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这一瞬间,却回想起当日崖山无数修士剑落时,她逆着人潮而去的身影。 于是忽然明了。 他道:“故友是对那些魂傀耿耿于怀。” 如何能不耿耿于怀呢? 见愁往旁侧迈了一步,只将自己干净的一只手掌,放在了极域这阴霾的天空下,看着掌心里那一道道区别于旁人的、独一无二的掌纹,然后呢喃般道了一声:“那一刻,我心里生出了一种,很悖逆的想法……” 很悖逆的想法。 她放下手掌,转过身来,凝视傅朝生:“你说,在这六道轮回中,你若消无了一生所有的记忆,只有魂魄相同,那——你,还是你吗?” 记忆,魂魄。 你—— 还是你吗? 这绝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或者说,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回答。 可对于傅朝生来说,这个问题却很简单。 他低眉垂眸,沉吟片刻,便笑着答她:“当然不是。若只有魂魄相同,无有一切记忆,则我与天下蜉蝣并无不同。既不闻故友之道,更没有与故友于初生之时便相识,魂魄等同于白纸,天下白纸便有材质之别,亦不过空荡荡一张纸。记忆则是纸上字画,因人不同。‘我’当是一幅画,而不当仅是一张纸。” “哈哈哈……” 在他话音落地之时,见愁竟忍不住抚掌而笑! 初时快意,可笑到末时不免眼角湿润。 竟是控制不住地泪意冲涌! 好一句“‘我’当是一幅画,而不当仅是一张纸”! 她不知该说,是傅朝生这一句忽然令她拨云见日,还是该说他这一句正是她心中所想。 只是想要为这一刻从心底生出的荒谬而笑。 如此而已! 傅朝生看着她不说话。 见愁却慢慢笑累了,只向他一摆手,竟一个人向那鬼门关的方向去了。 傅朝生本想要追,却被鲲一句话拦住了。 祂只道:“你这一位故友,此刻该想一个人静静。” 见愁的确是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只因为某个想法在她脑海中盘踞已然太久,往日只是隐隐浮荡,然而在看见那由崖山残魂拼凑成的“怪物”却要被崖山门下斩杀之时,这想法便如疯长的藤蔓一般,彻彻底底地显露出它于世人而言悖逆的形态。 因为过于真实,便显得狰狞。 她敢肯定—— 只要她敢站出来对着旁人道明自己的想法,怕是所有人都要站出来,愤怒地指责她胡思乱想、居心不正! 甚至,这里面还会有崖山同门。 闭上了情绪翻腾的双眼,见愁从残破的鬼门关下走过,从那崩碎的黑石间走过,又越过了中间那一片荒原,很快便看见了伫立在视线尽头的枉死城。 城门大开,吊桥也已放在护城河上。 只是城门口悬挂着那一面照我镜,已经没有了昔日的光华,镜面上破开了一个大洞,也不知是为进驻此城的修士强行打破,还是在先前的战役中为散落的攻击无意击中…… 有其他门派的修士在把守城门。 见愁这一身衣袍、一张面容,此刻早已是众人皆识,在她踏上吊桥的时候,也并无一人出来阻拦。 两侧的修士只是向她躬身道了一礼。 见愁走过去,从照我镜前经过,抬手一抚那覆满灰尘的粗糙镜面时,不免想起当年在镜中所见。 她停留了片刻,便入了城去。 在这种时候,她谁也不想去问,只是想要回到当年枉死城旧宅中,重新看一看当年看过的那些惊世骇俗之言! 街道如旧,鬼修没了踪迹,仅有少数几队修士穿行在街巷之中,脚步匆匆。 见愁入城后,循着记忆中的道路走。 很快便看见了熟悉的圆楼,宽阔的街道,还有角落里那一座自己曾居住过的旧宅。 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