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个笑话。身侧的锦衾香炉,眼前的绣帷绮窗,全都不过是一个笑话。她计算了二十年,她挣扎了二十年,可她所计算、所挣扎的,却只是一个笑话。 段臻已经去了前殿。忽然间,他所有反常的行为都有了解释——从他让小五去河南府开始……从那么早、那么早的时候开始! 可是她呢?她呢?! 她算尽心机,从二郎、到小七,如果可以,她甚至愿意把呆傻的东平王也推上皇位——只要不是小五!只要不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许临漪突然抓住自己的衣领,痛苦地叫了一声,整个身子哀哀地伏低在床榻间,凌乱的黑发披落四周,双眼里全是绝望。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 眼前的鎏金凤纹瑞兽香炉,两层,每层五足皆雕饰罗汉,簇拥香炉顶上一朵香雾氤氲的佛莲。这是段臻最爱用的龙涎香,但他只在承香殿里用。 许临漪沉默地凝视着这个香炉,许久,许久,最终,只发出一声枯槁的惨笑,像是发自岁月深处的丑陋的妥协。 *** 武成元年八月十七夜,太上皇开延英殿见陈留王。 五鼓未至,延英殿的领事宦官冒雨过来开了殿门,沉重的“吱嘎”的声音一抖开,百级台阶之下的段云琅一时抬起了眼睛。 苍穹之上仿佛开了一只天眼,瓢泼雨水灌注下来,将凛冽的寒气环绕在那飞檐斜出的殿宇之上,使它变得更高、更远、更不可捉摸。也不过是一百级石阶而已,曾经那个十三岁的小太子,却视之如不可逾越的天险;可现在他二十二岁了,他有了足够的体力,却再也不能踏足上去了。 “你们将五殿下抬上去。”殷染转身吩咐几个侍卫。他们抬出了一架结实的小辇,上罩着紫罗大伞,一点雨丝儿都不能飘进伞下去。段云琅觉得有些滑稽,但转念一想,也许权力本就是滑稽的吧。 他正想招呼她过来一同坐,她却自己撑着伞抬腿迈上了台阶。 大雨之中,她的背影清瘦得像一片纸。浅青的襦裙,长发一半盘起一半落下,衣袂随步伐在台阶间轻轻飘扬。在她的前方,延英殿的灯次第亮起,隔着雨幕,犹如一座噬人的空城。 段云琅的喉咙动了一下,大雨之中,他竟觉干渴难熬。 九年,九年前他是如何爬上延英殿的,九年后,他的女人,又代他爬了一次。 她真的只是去为自己母亲伸冤的吗? *** “臣女此来,有三大案,请教上皇。” 延英殿上,只有两个人。 段臻坐在上首,案前放了一盅未揭的茶。殷染跪在殿中,三叩首,而后挺直了身躯。 殿门关上了,段云琅上殿后,将有人告诉他去偏殿等候。 殷染的目光平淡如水,直视前方,每一个字都不带分毫感情—— “其一,至正十年,颜德妃病殁。其二,至正十九年,沈才人自戕。其三,至正二十二年,太皇太后暴崩。” 段臻和蔼的声音远远递下,“朕以为你会与朕提的,却是至正十四年,废太子一案。” 殷染抬起头,平静的目光下压抑着无数的暗涌,却尽皆归于无声,“废太子一案,早已十分清楚了,不是么?” “是么?”段臻温和地反问。 “您是……在保护他,对不对?”殷染低声道,“您不想让他做太子,正逢上高仲甫他们陷害他,您便想,索性……让他去做个太平宗室,天枝废物,对不对?” 段臻不说话了。 “您不让他读书,不容许他的野心滋长,却还是给了他军队,让他有力自保……当高仲甫权势愈炽,您轻易地将二殿下送了出去,甚至七殿下——您让别的皇子在台前卖命,只是为了让幕后的他胜利,对不对?” 殷染咬了咬唇,眼神清亮,像是刚刚哭过,却找不出一丝水痕。 “上皇,您……您是他的君父,您为他做的事情,即使是杀身灭国的恶业,我也无权置喙。”她轻声道,“只因若换了是我,我也会这样做的。” 段臻沉默了很久,开口时,却是恍恍惚惚,一句不相干的话:“我不是一个好父亲。” 殷染轻轻地笑了一下,眼底却没有笑意。 “颜德妃薨逝之际,以纱覆面,不肯与我相见。”段臻低低地道,俄而却又静住,苦笑了一声,“我也没你说的那么了得。我都不知该如何同我的儿子们好好说话。我……我对他,也是真的有怨恨的。父不慈则子不孝,夫不义则妇不听,君不仁则臣不忠……” “上皇。”殷染轻声打断了他的话,“您为君二十余年,纵有……万般不是,到底海内治平,您不必太过自责。”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