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刘嗣贞不曾听懂,却又依稀听懂,还未说话,段云琅已伸过手来,扶起了他,又拍了拍他的手背。 “阿公,”他轻轻跺了跺脚,那剧痛又传递上来,痛得他一时失了言语,许久才道,“你看,我家中是不设茵褥的。” 刘嗣贞微侧过头,看着他。 “是我付不起那个钱吗?不是的,我再不济,这点小钱总是有的。那,是我不愿意吗?怎么可能呢,大冬日里,谁不愿行动都在轻暖的地衣之上?”段云琅淡淡笑了笑,桃花眼角微微挑起,“我是被废的太子,阿公。茵褥地衣,于一个废太子而言,太过奢侈了。毕竟古往今来多有废太子,却从未有哪个废太子坐了太极殿,是也不是?” 刘嗣贞微微张口,一双老目定定地凝着他,许久,苦笑一声,“老奴不信。” 段云琅温和地问:“不信什么?” “老奴不信殿下真就这样淡泊。”刘嗣贞摇了摇头,语意十分笃定,“殿下自幼就是极有主张的孩子,老奴不信自己看走了眼reads;捡爱。殿下若当真不同意老奴这回的做法,又为何要去惹怒陛下、转移大家的视线?” 段云琅沉默了。 “殿下其实早已猜出来,七殿下的病是老奴所为。”刘嗣贞缓缓地道,“其实七殿下那样小,目下确实还看不出什么来,老奴也不敢太过分,只用了一点虚药,只为处理许贤妃。可是殿下,有一桩您现在就得清楚——为人君者,切不可太过慈软啊殿下!” 段云琅轻轻抽了一口气,脸色愈白,白如琉璃,竟隐约可见肌肤下跳动的血管。 “殿下!”刘嗣贞重重地道,“殿下若敢说自己对太极殿真是毫无野心的,老奴这便放手,去将枢密院的事都一概辞了,告老家去!” 忽尔过堂风吹,将烛火激得一荡,段云琅的脸扑朔在明昧之间,薄唇抿紧成一条线,没了血色。 老宦官眼中微湿,凝注着他时,似慈祥的父,又似卑谦的仆。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知晓他的顽劣,也知晓他的才俊,知晓他的冷酷,也知晓他的孤独。 刘嗣贞想起许多年前,他以中使身份送旌节到魏州,一路谨慎,跋扈的魏博节度使亦挑不出错处。那时掌政的还是颜相,颜相便拿着他的奏表与圣人说:“刘嗣贞公清奉法,与其他内闱寺人绝不相同,其才可堪大用。”圣人于是召见他来,任他为少阳院使,并言道:“五郎贪玩,心性浮动,望卿多加教诲,佐成贤君。” 后来跌跌宕宕间,他也曾无数次揣摩颜相和圣人这两句话。他揣摩自己的“公清奉法”,也揣摩颜相所指的“内闱寺人”;他揣摩殿下的“心性浮动”,也揣摩圣人期望的“佐成贤君”……他终于颤巍巍地抬起眼,道:“殿下,老奴今年四十有六,从今能伴在殿下左右的日子,也已无多……然而老奴放心不下啊,殿下!” 段云琅的身子重重一震,仿佛这才被他唤回了神来,茫茫然转过头,道:“阿公。” 这一声“阿公”,唤得刘嗣贞心中酸涩难捱,“其实……” “阿公,我原来,”段云琅却未听他说话,只寡淡地笑了笑道,“我原来,是有野心的啊。”他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原来,见过了延英殿之后,再如何冷,都不想下来啊。” *** 夜深,烛火高烧。 “无论如何,阿公这回草率了。” “七殿下生而体健,老奴的想法,原是让许贤妃再不能控制他;现在已达到了。”微微叹息,“殿下心慈。” “心慈吗?”推开窗,见一庭冰雪浇漓,“也许,我只是自私而已。” “君王之私,便是天下之公。” 轻轻地冷笑,“阿公啊,这话就不要拿来哄我了。”顿了顿,又道,“还有,往后这样的事情,决不可擅自从事。否则,休怪我弃卒保车——” 四更时分,刘嗣贞披上斗篷,出门之前,回头望了一眼。 两宿没睡的段云琅仍坐在案前,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寂静。 “殿下,”刘嗣贞忍不住道,“您为何不就国去?这可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去地方上,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