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他十七岁,上巳节,溪山江畔,贵女相携出游。 她一袭红衣,在那群贵女之中朝他望来。 一双明眸羞涩含笑,像枝头跳跃的春光。 少年心系佛法,自幼清高孤绝,又因家世容貌受尽了追捧。如何会将这个陌生少女的爱慕放在心上,毫不在意地移开了目光。 大抵是因缘际会。 彼时,他孤身立于兰亭,吹着江风,思及未来官场上的种种交际,心中烦闷不已。 便横笛在侧,随意吹了首曲子。 一道琴音突然相和而来。 那琴音开阔、舒朗,一扫冷凄茫然,携着一股出云破晓之势。 彼时兰绝以为,是哪位精通音律的才子—— 抬眸一望,只见一位面容微醺的少女,于舟尾独坐,乌发柔软地垂散在肩侧。 舟楫顺江而下,而她衣袖飘飘,罗带如烟,指尖在琴弦之上,轻拢慢捻。 烟波渺渺,琴笛悠扬,天地骤然失色,唯有那抹绯红身影在他眼中,美到极致。 大抵这件旧事,她并不记得了。 而他每每思忆起来,也觉像是他少年的一场幻梦,毫无真实之感。当年那首曲子他没能和完,便被族兄因故唤走。 后来多番打听,方知那天江上奏琴之人,乃是卿家的二小姐。 卿柔枝。 兰绝从小没有什么执着之物。 那是他第一次向威严的父亲,坚定而近乎决绝地,提出与兰家结亲的请求。 听闻卿家欣然许婚,少年当晚便上马出城,跑了整整两个时辰,直到精疲力尽,大汗淋漓。才散去那几乎胀碎心脏的喜悦。 随着婚期一点一点临近,他时常会想,她穿上嫁衣,是什么样子? 会不会就如那天一般,红衣如血,巧笑嫣然地朝她走来,唤他“夫君”…… 宴会相见,不敢多看她一眼。 只怕多看她一眼,就要藏不住眼里的喜欢。 可是谁能想到,溪山一别,竟成永诀。 那天以后,那首曲子一次又一次,在他梦中戛然而止。 深宫,一道无可跨越的天堑。 他看着她一路从才人,坐上皇后。 封后大典上,她一袭血红凤袍,走向他所忠诚的君王。 太液池、御花园,数不清的相见,他们维持着该有的寡淡疏离。 只因他知道,哪怕多近一步,都会成为让他不得喘息的,妄念。 手中的伞被他随意丢弃,兰绝低着头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衣袂划破空气,响动不绝。长发被水汽浸湿得浓黑,蜷曲在颈侧,更显得皮肤苍白。 “大人怎么一个人……?” 小厮照行正在套马,看到树林里走出的白衣青年,忍不住往他身后看去,却是空空如也,藏不住的惊讶。 他是兰绝的心腹,怎会不知大人一直以来的密谋。户籍和路引早已伪造好。人,公子怎么没有带出来? 然后照行看见,他家这位神仙一样的兰二公子,面上莹莹生光。 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可他眼底情绪浅淡,依旧是照行所熟悉的,那副天之骄子的模样。 “公子擦擦吧。” 照行连忙递去一张干净的手帕,青年握着那张手帕,慢慢垂眼,将脸庞埋进那片柔软的绢帕中。 笔直的脊背略有些佝偻,他手指用力到泛起青白。 照行听见一声喃喃,似乎压抑。 “我如何不懂……” 卿家,兰家,那么多条性命。 她抛不下家族亲人,正如他也放不下自己的责任和使命。 他们骨子里是何等相似,所以注定不能相守。 *** “微臣见过娘娘。” 看到这个弯着猫眼,言笑晏晏的文士,卿柔枝有些没反应过来。 宗弃安? 褚妄,竟让宗弃安来接她回宫? “宰相大人,请进。”她客气道。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