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瞎一般,好久才认出,他的嘴唇张大,说的是“跑——” 沈山轰然倒下,和那三十名勇士一起,倒在江陵城北门城墙之下,倒在江陵埋伏的安静的陷阱之下,也倒在了自己的无知无畏之下。 洞开的城门果然方便。江陵的军士,都穿着棕褐色的蓑衣,持着刀,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向峥嵘洲逼近。杨寄在牙齿的格击声中慢慢恢复了听力,也恢复了理智。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自己身边那位双股战战,似乎想逃跑还没挪得动腿。他心里聚集着愤怒、憎恨、害怕,却也留存着他赌棍的敏锐、勇猛,以及等待时机的耐性。 “逃得掉么?”他讽身边那位,声音很高,余下的近七十人都能清清楚楚地听见,大家怔怔地望着他。而他满眼泪花,咬着牙,唇边勾起的笑容狰狞如饿虎:“反正要死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他的沉着气度,霎时间让剩余的人都生出希望来,这微末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都不为活着,只为了“赚几个不亏”。“冲么?”有人问。 “一箭下来你赚个屁!”杨寄恶狠狠骂道,“有盾牌的蹲前面,拿盾牌护住头脸胸口。拿长_枪长矛的蹲两面盾牌中间,从缝隙里瞥到人近前了,就往外用力戳。有会射箭的么?”他四下里看看,还好,有十五六个弓箭手:“你们分为两组,搭好弓箭,一组射完一箭,另一组补上,射完的立刻蹲下装箭。能杀几个杀几个,压制住来人的气势。” 大家没头苍蝇一般,只等有人给他们当头领,立刻乖乖听话。杨寄像只伏击猎物的老虎,锐利的眸子扫视了一下峥嵘洲的地形,又道:“背朝洲,面朝水,排个半月形,尽量护住里头的弓箭手和枪矛手。所有人别他娘的给我手软。前面这帮人——”他语带悲音,想着自己的大舅兄,想着这个人的憨厚、朴实,想着他是阿圆的兄长,他狠狠地憋回了眼眶中的潮意,咬着舌尖,疼痛和血腥味使他清醒且有仇恨的快意。 “这帮人,是我秣陵人的仇敌!”他大声喊着。江陵逼过来的军伍瞬间有些停滞和骚动。随后,杨寄看见队伍的最后,是几个执着鞭子的军官,大声呵斥着这黑压压的一大群往前行进。 杨寄不由狞笑道:“一样的泥脚杆子,被逼着上阵的。兄弟们别怕!” 他耐着性子等,见距离差不多了,才挥手道:“放箭!” “飕飕——”破风声尖锐,擦着大雨中的空气穿梭出去。七八枝箭准头不佳,威力也不大,竟然无一中的。杨寄毫不气馁,瞥了第二组弓箭手一眼,于是,又是七八枝箭飞了出去。有一枝踩了狗屎运,斜斜地插在一个打头士兵的肩膀上,那士兵惨叫一声,站立不住,后面人有几个踩到他身上,前推后挤,顿时一场混乱。 “再放!”杨寄大声喝道。 弓箭手似乎有了信心,手不颤抖了,这次放的箭力度尤大,一举射中了四五个。杨寄看着眼前的鲜血,泉水似的喷涌不息,他心中突突涌动的,亦是如这血泉一般的快感,男人本能的欺弱、追逐、猎杀、嗜血天性,第一次被勾了起来。江陵军一片混乱,前面的人哭爹喊娘,后面的又被驱赶着往前,踩死的倒比射死的多。 然而,他们终究敌众悬殊。 当混乱的江陵军伍终于推进到面前时,肉搏已经难以避免。长_枪长矛先行刺出,略占优势,但是压倒性的人汹涌而上,杨寄听着盾牌上刀砍的一声声钝响,突然红了眼睛一样从盾牌的护卫中挺身站起,手中大刀跟杀猪似的对准面前一人的咽喉一挥,那人连吱一声都来不及,栽在浅水里。他身后一个,大约也不是真正的军伍出身,吓得“哇哇”乱叫,杨寄看看他陌生的脸庞,却也来不及产生丝毫同情甚至是同病相怜,只觉得他也就是被捆缚待宰的一头猪,所有部位只是一团团肉而已。 杨寄嘴里喃喃着:“大郎,我为你报仇!山子,我为你报仇!阿圆,他们杀了你阿兄,我为你报仇!……”他砍瓜切菜一般疯了似的向前砍。 狭路相逢勇者胜,潮水般的人涌到他面前,总会有着暂时的退潮,然后再涌……他也不知自己被砍了几刀,也不知自己杀了几个人,反正就是一个劲地向前冲杀,尤其追逐着那些眼睛里流露着害怕神色的人,就像杀猪时先要杀那些怕死的猪。 “荆州督的援军来了!” 江陵的队伍里有谁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