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无他,楚子沉在抚琴罢了。 早就适应了椅子的楚子沉如今正跪坐在地板上,双目微合,正对着置琴的矮几,铮铮琴声源源不绝的从洁白修长的十指下流淌出来。 傅致远一愣,然后就默默退出去,把那杯西瓜汁放下,洗净了手才回来。 古琴这乐器格调实在太高,哪怕是四九城里的二世祖也不见得深知。不过傅致远的外公是书香世家,也善操琴——楚子沉手底下那把琴就是傅致远从外公那儿弄来的——他外公崇尚传统,傅致远字“谨之”就是这位外公的手笔。 琴不像筝,它音调内敛雅正,一般用来自赏,或者酬于知音。楚子沉如今容许傅致远进来而琴音不断,其实就是对他的一种无声的认可。 面对这种厚待,傅致远正襟危坐。 又过了一刻钟,楚子沉的琴音方收。 傅致远跟他外公学了不少,虽然不太会弹,但到底是能听的。刚才那曲琴貌似中平正和,实则有无法掩饰的忧愤,可见弹琴者实在是心绪不静。 待楚子沉睁开眼睛,哪怕早有预料,他也被惊了一下。 刚才楚子沉闭着眼睛不明显,如今睁开眼睛,傅致远发现他眼圈竟然是红的。 “璋华,你……” “我至今方明白。”楚子沉幽幽长叹,声音也带着喑哑“当年我曾见过上古遗族,此公大梦千年,直到我去探寻才转醒……我处处以礼相待,他虽然授我博业,却从未嘉许过我。” “待我能够出师,他就投河自尽了!他的族群法于阴阳,和于术数,志闲少欲,民风正朴……他无法忍受我已习惯的争辩战乱,奴婢驱使,他见不得贵族的骄奢之风,看不得百姓的苦难之事……既背心意,死何足哉!” “我以为世道合该如此,还叹息他为何不习惯——直至今日我才明白!” 楚子沉十指又动! 这一次他没有勉强弹奏平和的音乐,指下的音乐悠长低沉,仿佛是失去了幼子的孤狼的长啸、也似是穷途末路的苍鹰的哀鸣、更像是满山遍野的猿猴齐齐的悲啼。 这琴音中带着巨大的悲伤,几乎将傅致远击的一个踉跄! 是不是当年俞伯牙痛失好友就是这般悲痛,是不是窦娥曾经呼天唤地都不灵的冤屈就是这样深刻,是不是项羽乌江畔上横剑自刎,就是这样穷途末路的悲凉。 傅致远在这种紧密的琴声中几乎喘不过气来——声声动人,弦弦入耳,音音逼心,几乎要催的人泪洒当场。 楚子沉啸道:“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坠河而死,其奈公何!” 楚子沉说,他至今才明白。 他至今才明白,那种时空的落差感,绝不是上礼相待能够弥补的。 当年那位上古遗族不忍看到生灵涂炭,如今的楚子沉亦不忍看到礼乐崩坏! 吃穿住行,全部都天翻地覆,言谈笑语,也都陌生苍白。甚至不需要夜半时分细细回想,即使是站在闹市中央,那种世界的隔阂感就扑面而来。 陵墓被毁,只不过是牵了一个引子罢了。 二十六年的生活,已经在楚子沉的骨子里刻上了无法抹去的烙印,平日里隐而不发,一旦牵扯到那鲜血淋漓不曾痊愈的旧伤口,就是刻骨铭心撕心裂肺的疼痛! 这种疼痛,恨得让人想要死去啊。 他终于知道那位遗族为何要投河。 然而他只有活着忍受着这疼痛,因为他比那位上古遗族坚强得多。 死固然是结束痛苦的方法,可敢于活着去抹平那疼痛,才更是真正的丈夫所为M.PArTSoRDEr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