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语调里有诱哄的味道,要是心志没那么坚定,也许当真会着了他的道儿。好在嘤鸣聪明,她认真琢磨了下,说:“万岁爷,奴才进了宫,一心就想好好伺候老佛爷。至于将来出不出宫,不由奴才说了算,全看主子们的意思。” 她很会打马虎眼,也懂得如何在话语里争斤掐两找藏身之处。皇帝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坐直的身子又缓缓向后靠去,沉默了下道:“旁的不必说,就说你想不想出宫。” 嘤鸣说不想,一双大眼睛望向他,她想看一看,皇帝接下来究竟打算怎么给她小鞋穿。 宫灯的光,透过彩绘的琉璃倾泻下来,为暖阁里的一切镀上了一层柔软。皇帝眼睫深浓,微有倦意的时候显出一种清雅的况味来,启了启唇道:“很好,因为你就算想,这辈子也出不去了。” 他善于在人心上扎刀,他看见她眼里的光有一瞬杳杳,一个滴水不漏的人在面临绝望时,给出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他蜷曲的五指慢慢松开了,说起来吧,“往后别在朕传膳的时候进来,也别在太皇太后跟前出幺蛾子。” 嘤鸣低头道是,这时候外面进来个太监,躬着腰,顶着一面大银盘,凌波微步似的到了皇帝面前。然后跪下,稳稳当当把银盘取下来,稳稳当当向上呈敬。嘤鸣不知道那是什么,悄悄看了一眼,见银盘上并排放了十来面绿头牌,每一面都写着小字,某某妃,某某贵人什么的。 她当下有点尴尬,宫里是这样的,皇帝一向公务繁忙,只有在用膳时才有闲暇想一想个人的问题。这些绿头牌和官员奏事等待召见的牌子一样,统称膳牌,每日晚膳的时候送进来供皇帝挑选。若皇帝相准了哪个,就把牌子翻过来,若没什么兴致就叫去,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也是皇帝每天必须例行的任务。 原本国丧期间,是不宜有这种事的。当初定宗皇帝归天,十个月后固山贝子多伦的庶福晋生了个孩子,为此多伦被褫夺了爵位,发到牛鼻夹道里圈禁终身,后来就再也没听说有谁赶着丧期内生孩子了。不过对皇帝的要求,向来没有那么严苛,皇嗣是头等大事,该进的膳牌还是要进的,翻与不翻,就是皇帝自己的事了。 虽然不大好意思,但嘤鸣仍旧表现出了很大的兴趣,她悄没声地观察着,看看皇帝最后会选中谁。结果皇帝连看都没看一眼,说了声“去”。敬事房太监道嗻,重新顶着银盘,却行退出了暖阁。 皇帝瞥了她一眼,“你怎么还在这儿?” 嘤鸣说:“回万岁爷的话,奴才没插上嘴,向主子请跪安。” 皇帝皱了皱眉,抬手一摆打发她出去,她忙蹲了个安,满怀庆幸地退出了明间。 外头空气清冽,嘤鸣畅快地吸了口气。松格迎上来,对皇帝能让她主子全须全尾回来充满了感激。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主子一遍,挺好,精神头儿也不错,暗暗抓了抓她的手说:“主子,咱们回去吧。” 松格撑开了伞,正要搀她出廊庑,后面三庆叫了声姑娘,快步上来说:“姑娘留步,万岁爷有吩咐。” 嘤鸣心头蹦起来,心说又怎么了,打算怎么收拾她?结果三庆说:“上回老佛爷发话,说让主子爷赏姑娘鸭子吃的。今儿您既来了,主子爷放了恩典,姑娘略等一等,挂炉局已经接了令儿,过会子就给姑娘送鸭子来。” 嘤鸣愣住了,吃鸭子?不会是打算现拆了鸭架子,让她在这儿现吃吧? 她犹豫着问:“谙达,万岁爷有示下,叫让怎么吃么?老佛爷先前才赏了点心,眼下实在没那胃口。” 三庆笑道:“主子没说让怎么吃,横竖是遵老佛爷的令儿,赏姑娘鸭子。” 嘤鸣和松格对视了一眼,一脑门子官司的当口鸭子送来了,好大一整只,肚子里塞了白果,浑身流着油,烤得锃亮。 万岁爷的好意,谁敢不领情呢,于是嘤鸣亲自提溜着赏赐,一路从养心殿,提溜回了慈宁宫。 第22章 谷雨(5) 外面疾风骤雨, 刚转暖没多少日子, 碰上阴雨的天气, 一霎儿打回了原形似的。身上有衣裳, 倒还可以忍受,可怜了那只鸭子,北风里吹了一路, 回到慈宁宫时身上的油都凝成m.PaRTsOrDer63.com